吩咐了一聲,丫鬟們把門口的簾子全部捲起來,風雪出現在眾人面前,謝安站在廳內,笑著開口,“今年的雪,格外大些,孩子們,難得今日大家都在,我便來考考你們。”

謝淵猶自皺眉,雖明白這就是謝安所說,要換個心思,可他著實不懂,這樣不就是消極逃避麼?這些孩子們滿懷心思而來,想要打探訊息,若是沒結果,只是在這兒聽了會兒課,恐怕中午一回家,下午他們的父親就會過來了。

畢竟,本來是沒想著謝家有長輩在的,可謝安回來了,這些人野心如此之大,豈會忍得住?

站在他旁邊,謝道韞眨了眨眼,美眸之中,微光閃動,似乎抓到些什麼,又說不清楚。

“你們這些孩子呀,我都是見過的,”謝安瞧了瞧一屋子的孩子們,笑得開心,“往日裡,我與各位的長輩們,相約出遊,腳步踏遍了這大好河山。”

“有過春日郊遊,山花爛漫之柔美;也有夏日入谷,山泉清冽之涼爽;更有秋日踏夜,醉酒賞月之酣暢,卻獨獨少了這冬日風光啊。”

“江南之冬日,雖不似北地飛雪,卻也有其刺骨之涼意,便是我們這些山野俗人,也不願在這種時節裡,赴遠遊歷,每每相聚,也不過是茶爐酒肆之處,閒談敘話而已。”

“今日我見到各位,興致勃勃,絲毫不畏懼這冬日嚴寒,踩著雪泥而來,只是為了與我謝家之子弟,你們之好友相聚,彷彿見到了當年,我和你們父輩的影子。”

“時光蹉跎不待人,更須把酒趁年華。你們年紀雖小,卻懂得珍惜時光,風不能阻礙,雪無法拖延,這一點,要比當年我們做得好。”

“但是呢,僅僅是懂得些道理,可還是不夠,人生快意,把酒言歡,詩詞歌賦,雅興所行。若無些許文采相伴,又如何算得上文人墨客?豈不是真成了那些酒肆之中的蠢貨,以酒為樂,糊塗一生?”

“今日呢,心中暢快,本該小酌,但我與你們身份年紀之不同,便不當如此了,所以該考較你們的文采,便也簡單些,這樣既能讓我這個老頭子高興,也能讓你們輕鬆些,省的回去跟長輩告狀,說我一把年紀了,還欺負小孩子們。”

說到這裡,眾人連連低頭拱手,只道不敢,謝安倒也不以為意,反而被自己逗樂了,笑了兩聲,招呼過來一個丫鬟,吩咐道:“去,取了我前些年自建康帶回,珍藏的酒來,今日誰說得好,我便賞給他,以做嘉獎!”

說完,謝安招招手,謝淵便把他的坐墊拿來,謝安就坐在窗戶邊上,望著窗外大雪,淡淡開口:“我既已說明,不會多做考較,只為添些雅趣,便不會為難大家,這樣吧,你們先來回答我,這外頭,一連兩日,冬風漸濃,白雪紛紛,何所似?”

隨著他的話,眾人一起看向外頭,但謝玄完全沒有看,直接開口:“這有什麼難的,給我一隻鵝,我站在房頂上,一拔毛就是了,到時候邊烤邊丟毛,比下雪好多了,還能有肉吃!”

謝安的笑容僵硬了些,謝淵則皺起眉,訓斥:“便說鵝毛好了,哪兒來的什麼烤鵝,不像話!”

謝玄嘟著嘴,不滿地回答:“我這可是奇思妙想,一般人想的,哪兒有我這麼齊全?”

“誰要你齊全了!”謝淵一抬手,謝玄就下意識躲開兩步,見到謝淵收回手去,謝玄嘴裡還嘟囔著,“事兒那麼多,有的聽就不錯了,我就不信誰能比我的好!”

“你還敢說!”謝淵一瞪眼,謝玄直接溜到門外頭了。

瞧著謝玄的樣子,其他孩子們更是戰戰兢兢,不敢隨便開口,便是有幾個嘗試著形容的,也平平無奇。

瞧著謝安有些無趣,侄兒謝郎眼珠子轉了轉,拱拱手,說道:“白雪紛紛之景象,撒鹽空中差可擬。”

謝安微微點頭,雖不算貼切,但也多少不像那幾個被謝玄帶歪的孩子,要麼說這個毛,要麼說那個毛,甚至還有個說什麼把白絲綢給拆了。

“令姜,你覺得呢?”謝安瞧了瞧孩子們,注意到謝道韞一直在盯著窗外發呆,問道。

謝道韞手在袖子裡,攥著王凝之今兒早上派人送來的信,望著外頭紛紛白雪,神思飛揚。

如此大的雪,他急匆匆離去,衣裳可帶夠了麼?

自己早該想到的,他那個性子,肯定不會眼看著父親孤身犯險,若是能去送送他,該多好呢?

上一次兩人相別,還是在春天吧?

那個柳絮漫天飛舞的時候,小青峰下,自己不告而別,他卻猜了出來,在山上為自己唱了首歌。

大概也是那個時候,自己就有些喜歡他了,是那春天的柳絮,還是那山邊的吟唱,還是說,更早的時候呢?

記憶裡,那個畫面彷彿和眼前景色疊在一處了。

幾片雪自窗外而入,落在她的肩頭,恰似春日離開時,那鑽進車廂,落在手上的柳絮。

“雪落於肩頭,便似汝在旁。”

我也是一樣呢。

微微一笑,謝道韞突然輕鬆了一些,既然來不及送你,那我便等你歸來。

朱唇輕啟:

“未若柳絮因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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