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則是一襲潔白的鑲花大衣,消瘦清淺的臉頰兩側,有幾根俏皮的髮絲垂落,髮梢則搭在肩上,長長的睫毛下,一雙靈動的眼睛閃了閃,好奇地審視著王凝之。

“賀家姐姐,這是?”王凝之問道。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朱家妹子,朱明芳,這位是謝家妹子,謝道韞。”

王凝之眼睛瞪大了,謝道韞?一生之敵謝道韞?

看這個小丫頭的年紀,估計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也就是一兩年的事情了,關鍵是,按照自己熟悉的歷史來看,最後這位大小姐,可是王凝之的老婆。

尤其是那一句“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更是讓王凝之成了多少年的笑話。

“你是謝玄的姐姐?”王凝之看著謝道韞,口氣有些變了,必須想法子打發走這傢伙,自己就是想舒坦地過日子,可不想招這麼個大才女來給自己添堵。

“正是,故而問凝之兄,為何作弄小孩?”謝道韞的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和年紀不相符的沉著。

“嗯,我這麼說吧,天道有序,人倫有理,長者憐幼者,幼者尊長者,謝姑娘覺得是否有理?”

“有理。”謝道韞淡淡回答,似乎要看看王凝之能說出什麼花來。

“好,萬物有序,天地才能運轉自如,謝玄不過小兒一個,豈能喝酒?更別說還是偷來的,我身為長者,當然該施以懲戒。”

“然我憐惜他不過孩童,不忍責罰,所以這般,自無不可,然而你既知他錯,卻來質問於我,可是大家做派?”

謝道韞嘴角動了動,似乎在想該怎麼反駁,然而王凝之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謝道韞,知錯沒有!”王凝之聲音陡然放大,言辭帶著冷意。

“我剛到這裡不久,並不知道謝玄犯錯,不知者不怪。”謝道韞眉毛一挑,倒是和旁邊已經退了一步的朱明芳不同,氣勢上一點兒不輸。

“這更是大錯!你見不平事,就想著出頭,卻不想著先了解情況,以無知而肆意妄為,質問長者,成何體統?”

見到王凝之言辭越發嚴厲,謝道韞忍不住身形一晃,往後一點,卻又堅持站在那裡,剛要開口。

“算了,今日本是高興日子,我也懶得管教你們,何況你又是個女子,不宜懲戒,自己回家去好好反省就是了,以後做事,多長個心眼!”

王凝之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愣了好一會兒,謝道韞才衝著已經空無一人的拐角說了一聲:“這人好不講理!我本就是來問情況的,何時質問了,況且,你又算得什麼長輩?”

在書房裡,品味著從廚房偷來的美酒,王凝之晃著腳,往嘴裡丟了一顆炒豆子,講道理自己不擅長,吵架可就不一樣了,吵架,講究的就是一個先聲奪人,誰對誰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打壓一下這小丫頭的氣焰,就當為了曾經那個可憐的王凝之。

當然了,有這麼一遭,估計自己就用不著娶謝道韞了,這丫頭一看就是個眼高於頂的,娶媳婦是要過日子的,又不是考試用的,就是有天大的才氣,關我王凝之什麼事?

“甭找了,沒什麼新玩意,等二哥回來,再給你帶,”喝完一杯酒,把王孟姜提起來,給她拍拍身上的襖子,再披上袍子,牽著妹子的小手,王凝之瀟灑地去前廳看婚禮。

王羲之夫婦就坐在前頭,一臉笑容地看著面前的新婚夫婦。

“夫妻對拜——”

看著人群中,正在行禮的王玄之,還有何儀,坐在王凝之肩頭的王孟姜問道:“二哥,要是我以後找不到好相公怎麼辦?”

“你才多大就擔心這個了,嘖嘖,看來是女大不中留,女小也一樣,不用想,慢慢找就是了,實在找不到,那就不嫁人了,咱們王家又不是養活不起你,幹嘛到別人家裡去看人眼色?”

站在門口的兄妹兩竊竊私語,完全沒注意到就在兩人身後,柱子後面,目瞪口呆的謝道韞。

她是在那邊觀禮的時候發現王凝之的,就想過來說幾句話,找回場子,可是好不容易擠過來,卻發現這傢伙肩膀上還坐著個小女孩,估計是王家的小姑娘,站在柱子後面,猶豫了好久是不是該等孩子離開再說話,免得讓她難堪,卻不曾想聽到這麼一番驚世言論。

男婚女嫁,這是天底下最大的人倫至理,怎麼到這傢伙嘴裡,完全變了?

而且,那個不久前才言辭振振說著天地大道,就該循規蹈矩的人,怎麼這麼快就變了副嘴臉?

“哥先帶你去廚房,咱們吃剛出鍋的,吃飽了你就乖乖回去,我還要去陪那些煩人的客人,晚點再陪你玩哈,對了,你要是無聊就去找獻之,他帶了一個比他還呆的,叫謝玄,讓他們陪你玩。”

眼看著禮成,大家都往外頭走了,王凝之急忙抱著妹子出來,一邊走一邊說著話,過了拐角,看見謝道韞,打了聲招呼:“嗨,好巧。”就揚長而去。

只留下謝道韞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這是個什麼人啊?臉上還帶著剛才不清楚是不是該微笑,所以就只有小半張笑臉的謝道韞,第一次對自己的世界觀有了一個嶄新的認識。

難道這傢伙已經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就這麼坦然地從自己面前走過?

袖子裡,手指把手絹捏的皺巴巴,謝道韞在思考之後得出結論,這個叫王凝之的,是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而兩人都沒注意的後面,在賓客們之中,王羲之和郗璿兩人看著外頭的情況,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