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朝菌 第七十三章 朝菌晦朔,漫天花海(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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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生望著手心一卷封皮都爛了的書,扉頁上寫著‘餘花’兩個字,掀開書頁,字裡行間竟是寫滿了清秀至極的小楷,看得李安生肅然一驚,猛地抬頭看去,瘦竹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頭。
如果這時有人看得見,一定會發現平日裡臉皮比城牆厚的青衣少年,面頰緋紅。
李安生有點後悔了。
忽然現在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把白天的信追回來。
很快青衣少年又嘀咕起來,“餘花?這瘦竹竿醜不拉幾的,鐵定不會叫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女子名字,我就說嘛,嗯。”
李安生現在還不知道,不只‘餘花’的名字,探馬隊二十二人的名字,除去他的外,很快都會被做成小木牌掛在南州城牆上。
李安生現在也不會知道,若干時日過後的南州長城,耀眼的大紅燈籠依舊高高掛,城上屍體卻已然大可“拾梯而上”,城牆一角,緊握著柔情的青衣少年,隨著胸口劇烈的震顫,一股股鮮血溢流而出。
不知不覺,一襲青衣早已鮮紅的少年誦起了那曲伴在耳邊十數載的古辭,“土返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
手中還握著劍的少年念著念著驀地就溼了眼眶,“願來到這世間的諸位,都能夠如你所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都能夠有如朝菌,不知晦朔。”
少年頭皮逐漸昏沉,眼前漸漸模糊,嘴唇卻依舊反反覆覆輕輕啟合,大抵是風雪有些大,少年明明說了很多,雪花撲朔迷離中卻依稀來來回回只能聽清幾個字,“……張姑娘……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曹州,水上長城,明明滴酒未沾卻忽然間彷彿醉得一塌糊塗的酒長清,嘴唇微動,好像在喃喃輕語,已在城關駐留近一月的粗衣少年捱得近,好像勉強聽清了若許似乎聽清了的東西:“少年乘白駒,恍若已白頭。”
“鳳冠霞帔歲,笑看娘子羞。”
老司空打了個酒嗝,臉頰有什麼東西滑落。
老人恍若剎那間回到了那個夏日。
身邊姑娘黛眉如小山,很快舒展開來,宛如淺月,很是好看,“望兒,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老天會不會辜負我們我不知道,但我們一定不會辜負我們。”
相貌平平的少年緊緊抱住心上月,吻了吻佳人額頭,心中萬語千言大抵十萬輩子也說不盡,淚水猶如決堤,卻只是咬著牙說了一句,“若非死別,絕不生離。暫且娘子再辛苦些,我定娶你,非娘子不二。”
後來,她送的清黃大衣陪著年輕少年變成青年,兩鬢泛白,究竟土黃。
那個少年陪著她長大的少女終於不需要他了,走了。
在少年最需要她的時候,女子拋棄了他和她的一切承諾誓言,把少年狠狠埋在了深淵,暗無天日。
原本少年是能夠成為洛陽山祖師的關門弟子,又或是成為中土神州佳歲書院院長的得意門生,成為一位君子。
可惜醉的一塌糊塗的少年,至今也不明白,相伴八年,相識十二年,將心愛女子護在身後從未讓黑暗侵染到半點,女子需要時從未缺席過,不曾冷落分毫始終如一的青梅竹馬,怎麼就會在自己寒窗苦讀的最要命關頭,不但不幫一下自己,反而說出“你的死活和我無關,你是否考得上書院,也和我無關”這種話。
少年送給女子的禮物都還在路上呢。
不久的前茜,女子明明還說出,“死生契闊與子同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少年不明白的不是女子為何這麼做,是光陰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少年知道,光陰一定也很努力在對他好了,可究竟敵不過一個縱然八載春秋也知榮枯有常的痴笨少年,本就未求回報,卻反而要被光陰破壞心中大道,信仰美好,少年從始至終便是說到做到守諾信諾的人,少年很委屈的是,從幼時起便已知付出不一定有回報,未奢望半分回報了,光陰居然貌似還在借女子之刀殺他,還想、要毀了他的美好,讓他也變成一個同大多數人一樣“成長”至用食言失諾填飽肚子的人。
少年委屈至極,也誠如同窗所講,“毀人前途,殺人父母”被毀了大半,少年覺得不僅如此。
還有一對同樣第一次來到這座世間的年輕夫妻,滿懷熱愛滿眼期待,然後光芒黯淡,雙鬢花白,最後反而卻要笑著揉揉孩子的滿頭黑髮,“好了,別哭了,會遇到更好的的。”
朝菌晦朔就是,後來原本珠聯璧合的一對也果然都遇到了更好的,幸福一生,也算圓滿。
缺月花燦就是,無數個夜深人靜月明星稀畔,艾服之年的一對夫妻,頭髮花白的一位女子,眸中的失望從來無人問津。
少年還記得第一次去女孩家裡的時候,女孩家有一條大狗,站起來比人還要高,平生街上行人路過便會吠叫不止,見到少年時一聲未吠,少年餵它一種叫做龍蝦的東西,大狗歡快地吃。
這是鬢髮染霜的少年想起今日依幸會溫暖充斥心間的陽光。
縱使大狗被賣掉了。
美好依幸。
白髮少年望向天空,依舊漆黑一片,少年亦依舊還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