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這位自唐皇李麒上位以來就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的朝堂元老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是默默地喝著酒葫裡的酒,彷彿裡面裝的是瓊漿玉液,能令人脫離塵世,忘記一切不美好的東西。

事後這位為大夏鞠躬盡瘁、椎心泣血的一品司空,詞仙酒長清,被人戳斷了脊樑骨,就像一個小小的拱橋,不堪重負的橋樑轟然壓上一座五嶽大山,根骨盡斷。

老司空沒有解釋,漠然地拿出李麒死前寫下的詔書,扶天子,力壓沈東河,這才堪堪保住了李氏王朝的位子,只是老者與以前大不相同,不再在朝殿上鋒針相對某些疆吏大貪,也不再對坐吃國糧的昏庸祿官安國侯付牽唇槍舌將。

年邁司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輔佐皇子李胤身上,對沈東河也不再暴雨梨花,而是上朝開始揹著一把火紅的寬刀,刀面光滑如鏡,不時散發出一縷縷微弱的淡紅薄氣,望之如火,使人生畏。

……

上陰樓裡翻了鍋,大致分成兩派,一派主張立即潛入大夏領地,攻城掠池,最終吞滅菏澤帝都,殺光李姓皇族,當仁不讓李長歌。

另一派則據理力爭,認為這樣做悖逆有常,有失陰陽家作風,所以這派人堅持己見,嚴正倡導一定要在夜裡入城,這樣別人才看不到這些不光鮮的事,關於李長歌必須死這一點,兩派倒是出奇意外地意見一致。

於是上陰樓的人就分成了兩撥,黑鐵城守將喬蘭白天也就看到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幕,密密麻麻的人頭,有如蝗蟲過境一般,像咆哮至天際的大海浪頭,潮水推過,光禿禿的黑鐵城頭不留一物。

於是數萬戶大夏百姓在偎夜長眠中再也沒能醒來,亭巷院落,官道兩旁,堆滿的都是屍體。

據說有位從小起就聞雞起武的鄰里少年,取得一身功名後杳杳然離開家鄉數年,在某個大雨夜帶著一把九鎖連環刀隻身還鄉,死守在一條小巷,全身上下被人砍得血肉模糊,這位當年大夏的武榜榜首狀元到死都沒倒下去,堵在巷口屹然不動,如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

那位最後把刀都砍到捲刃的武將少年和南澤王李長歌是桑梓之交,同為桐葉州狀元巷生人,比李長歌小了整十歲,憑一己之力進入大夏天狼軍,並在一年內直升為風字營營長。

天狼軍下共分四營,鳳魚蛟龍,除去風字營營長江醒外,其餘三人均是浴血沙場十數年的人物,世代效忠於天狼軍的皇族死纓,個個都是大夏軍方的中流砥柱,皆可獨擋一方天地。

江醒死時目光所至是東南方,曹州菏澤,將將弱冠之年、追求了一輩子為國而死,向民而生的鳳字營營長在那一刻忽然有些迷茫,自己寄去的書信他應該收到了吧,可為什麼還不見有動靜呢,堂堂大夏,三十萬鐵騎,真的任由惡人在國土上踐踏了?

……

濟北。

樹皮漆黑,楊榆生煙。

不遠處一座城池前站滿了黑壓壓的大夏步兵,摩肩擦踵,黑雲欲催城,駐紮在城上的是一襲雪白的濟北軍隊,城牆行道中央眾多護衛簇擁著一位身穿紅黑短衣的少年,面龐英俊瀟灑,頭戴墨藍綸巾。

短衣少年望著城下的大夏軍隊凝眉不展道,“慕容敬,你還來這一招?”

少年所用聲音不大,整座揚州城卻是都聽得清清楚楚。

大夏軍隊中走出一人,面色蠟黃,枯瘦如柴,伸出雞爪子似的雙手指向城頭上的少年,譏笑道,“白鴉,本督侯勸你還是帶著你的手下主動退出揚州,否則可休怪我把你們射成馬蜂窩。”

被稱為白鴉的短衣少年服上紅黑相間,乍看如石墨般不顯眼,可若是仔細一瞧,就可輕易看見內有血蓮綻放,如黃鶴遨遊於白雲間,娓娓轉動,妖異詭魅,尊為濟北二品龍爻大將軍的少年兩邊眼尾末如冬後冰霜,潔白無瑕。

白鴉身邊一位肩扛鐵錘的九尺金剛大漢吼聲如雷,“你個垃圾,敢不敢光明正大地跟你爺爺我打一場,欺負城中百姓算什麼英雄?!”

枯瘦老人笑得連連咳嗽,身形劇烈顫抖,道,“本督侯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如果還不從揚州城內滾出來,我可就要攻城了!”

金剛大漢如一尊怒目金剛,大罵一聲就直接從高高的城牆上跳了下去,大喝道,“來來來,沒種的老傢伙,吃你孫爺爺一錘!”

身為大夏南疆督侯的古稀老人挺直了麻桿般的老腰,雙手一揮,上百名大夏重甲兵立即在他身前圍成了一個圈,如鐵桶般密不漏風地將他保護了起來,老人哈哈大笑,道,“孫純啊孫純,說你叫孫純你還真是蠢呢,你一介莽夫武將,本督侯是讀過書的文人不說,本督侯年邁至此,起個床都艱難,如果和你相拼豈不是有病?本督侯可不像你啊哈哈哈。”

金剛大漢孫純面色漲得發紫,暴喝一聲摘下巨錘,竟是轉身向身後城牆砸了過去,足有幾百斤重的鐵錘直逼白鴉而去,城牆上的濟北軍卒大失所色,誰都沒想到一起征戰多年的同袍兄弟居然會做出這等舉動,孫純的幾個生死之交不由大怒喊道,“孫瘋子,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