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去看桌上的信,失笑道,“還真有趣呢老頭,走的時候給我寫上一封信,等我回來又留了一封信,這輩子怕是都沒寫過這麼多字吧,難為你了。”

“這才幾個字,哪裡能難得到我。”

少年猛地豎起耳朵,溫厚嗓音縈繞房梁,“你啊,還是太年輕了,不讓你回來非要回來,這下好了吧,又要像小時候那樣鑽牛角尖咯。”

李安生四歲時不懂事,跟李苦唱反調,硬認為“孝”字在“忠義”之前,不論老者怎麼言說,少年雷打不動,就認為萬事孝為先,為此差點被脾氣衝的李苦打斷左腿。

至今少年仍然以孝字當先。

所謂忠義孝悌禮義廉恥,自始至今,上千年光陰長河,但凡涉及王朝更迭,哪一代統治者不是把江山傳給後代兒孫,除去上古,還沒有一個將一國社稷拱手讓與異姓的。

莫非家天下也分姓氏?

若是孝字不當先,又何來後世忠義悌,更別提禮義廉恥,在少年心中,只有香火代代相燃不斷,方有後來諸家之言。

都因忠死得不剩一人了,跟鬼去談忠義孝悌禮義廉恥。

李安生倚在桃木門上,陽光懶懶灑落一地,將門框裡外、角角落落都照得白亮無比,“是誰殺了你?”

半天沒有動靜,倒是黑貓影子從李安生懷中爬出來,無精打采地叫了幾聲,少年揉揉眼,空空的屋子,哪有什麼李苦的身影,日光白朦朦的,弄得整間鋪子都柔和了起來,像一位正在喂稚童吃奶的人母,滿足神色溢於言表。

少年撫著貓兒,斜過臉去看著桌上的信,縱有千言萬語,又與何人說。

李安生起身,準備關上鋪子好好睡一覺,也許等睡醒老苦頭就回來了。

於是少年昏天昏地地睡了三天兩夜,到底也沒等到人來敲長命鋪的門,正當蓬頭垢面的李安生蒙上被子準備再睡幾天時,久不吭聲到讓他懷疑是不是壞了的桃木門終於響了,雖然只被叩響了一下,而且是輕到像一顆針掉在地上那麼響的一下,少年連靴子都沒穿就奔了出去,開啟門,卻是一位素不相識的老者。

油頭跣足的少年在拉開桃木門的瞬間就癱倒在了老者懷中,後者趕緊把李安生立正,雙手爆發出瑩白光芒,游龍走鳳般在李安生心口,天雉,天靈等穴位走過,帶動縷縷白茫,像一條條晶瑩剔透的白蛇,少年面色由紅變青,由青變為蒼白,老人這才收起神通。

半個時辰後,李安生看清了身旁老者,雪白鬍髯,一柄火紅拂塵,一身道家灰袍冼然脫俗。

老者看到李安生醒過來後,額前皺起的大疙瘩才消下去幾分,道,“餓不餓?”

李安生細弱蚊蠅道,“不餓,老先生是何人?為什麼救我?”

老人嘆了口氣,立起單掌放在眉宇正中,“老道法號白牛子,北俱蘆洲的一名宗廟獨修,你師父是我的刎頸之交,按輩分來說我也算你半個師伯,他去之前曾用神魂讓我幫忙照看你,路途遙遠,老道緊趕慢趕還是晚來了幾日,差點釀成大錯,孩子,何苦如此。”

李安生合上雙眼,無力地笑了出來,“多謝白師伯,安生讓您擔心受累了,不過師伯能否告訴我老苦頭是怎麼死的?”

在道家地位不高實力卻是排的近前十的老道眼中晦暗神色一閃而過,直言道,“師伯還不能告訴你這個,不過等到了合適的時候我一定會讓你知道的,現在你就負責安心調養,砥礪道心,這樣才能活得更久。”

李安生仍是沒有睜開眼睛,呢喃道,“死都死了,我還能怎麼樣呢,師伯,我還有個師兄在大夏夢州求學,為人古板呆滯,若是讓他知道了老苦頭的死,該如何是好。”

老道士把拂塵挪到另一邊,道,“這個你師父有交代過我,說暫時瞞著他。”

李安生忽然攥緊拳頭,指關節噼裡啪啦作響,和京城幹炒爆米花的聲響一樣,“白師伯,老苦頭有什麼讓我幫他去做的嗎?”

老道甩了甩拂塵,李安生的拳頭立即鬆散開來,“你先好好歇著,有事明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