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路由憤怒變為震怒,手中酒葫驀然變大幾百倍,竟如一座巍峨青山,從半空中轟然壓下,李安生大驚失色,無奈的是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甚至少年懷中的黑貓才將將伸出腦袋,巨大的青葫蘆便呼呼作響著將兩人砸飛出了幾百裡……

糖柳林前多出了三個儒衫年輕人,儼然一副書生模樣,腰間皆懸有石佩香囊,年長者頭戴木簪,年幼者約有十六七八,手戴紅黃藍綠四色彩帶,還剩一人赤足而行。

三人齊齊望向空無一人的棺材棚,又不約而同地轉身作揖,“學生見過師祖。”

在仨書生背後站著的正是剛剛大發雷霆一通的顏路,老人雪白長鬚隨風飄蕩,不怒自威,“嗯,誰讓你們來的?”

為首之人,也是戴木簪的青年書生率先站起來,不過很快就被一股罡風壓趴了回去,顏路勃然大怒,“老子問誰讓你們來的,耳朵聾了?!”

其餘兩名書生急忙去扶,手戴玉鐲的少年神情悲愴,“稟師祖,自從您離開南林教谷後,學生們在教內飽受其他三家弟子欺負,大師兄差點被人打死,還拼命攔著,不讓我們來打擾您,可是您要再不回去,我們這一脈怕是就要散了啊師祖。”

少年說著說著,潸然淚下,君子衣衫溼了大片。

顏路神情恢復了不少,呵問道,“子煙被人打成這樣,沒人管?”

赤足書生悲慟起身道,“打大師兄的是三師祖的關門弟子年飛,要不是二師祖攔著,大師兄怕是早就已經命喪黃泉了。”

顏路氣極反笑,“我儒家向來崇尚規矩,機然座下弟子這般你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既然如此,那就休再怪我不遵守規矩,走,回山。”

顏路說罷大袖一揮,數千口棺材同時湧入其袖底,大袖扶搖,浩浩威武,身後三人滿頭霧水,“師祖,帶這麼多棺材回去有何用?”

顏路灑脫一笑,“給你們三師祖收屍。”

三個儒家小君子,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六目相對,不知說些什麼是好,眼底,彷彿又回到了幾百年前那個血的漩渦。

顏路將幾千口棺材全都收入袖中後,灌了一大口酒,跟隨著烈酒一同進肚的還有滿林殺氣,寸草無生,老人掛上跟了自己大半輩子的酒葫後低頭觀看雙手掌心,呢喃道,“李安生,你死慢一點兒,可千萬別走……正道?”

天雨咆哮而落。

……

少年此時正躺在一汪髒兮兮的泥窪中,影子和落地櫻正在一旁賣力地舔食著身上的泥汙,時不時叫上一兩聲。

李安生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試了試胳膊,有些痠痛,但不妨礙拿劍,少年想到劍後慌忙摸了摸背後劍囊,長長出了口氣,還好,兩把劍都在,“唉,可惜衣服全都溼透了。”

李安生先用手探了下張記寬的鼻息,確認還熱乎著之後又把了把他的脈,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開始琢磨顏路為什麼會下如此死手,少年越想越覺得可笑,看誰不順眼想殺誰還需要理由?

李安生不再亂想,嘟囔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吉祥話,撿了堆樹枝生起火來,少年雖然才木體境,這種小術法還是隨手即來的。

衣服烤得差不多的時候張記寬也醒了過來,咳嗽不止,看樣子是受涼了,李安生擔憂道,“師兄,快來火堆旁烤烤,染上風寒就壞了。”

李安生見張記寬沒反應,遲疑道,“師兄?”

粗衣少年的臉被火光映得紅紅的,囁嚅道,“師弟,我是不是拖了你的後腿?”

李安生噗嗤笑出聲,“說什麼傻話呢,哪有。”

張記寬搓著手,“在灌木林我就沒能幫到你,這次如果不是那老頭懶得殺我們……總之一直都是我在拖後腿,我是不是”

李安生被說煩了,“你煩不煩啊師兄,一個大男人,天天叨叨叨,叨叨自己沒用算什麼本事啊啊,要是真覺得自己沒用就做點能讓自己變得有用的事情不就行了,囉嗦。”

粗衣少年哦了一句後便不再說話,低頭對著火光發呆,眼神閃爍迷離,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李安生都睡著了過去。

粗衣少年很無力地跪倒在了溼溼的地上,聲音苦澀,“寧為百夫長,勝…勝作一書生。”

少年眼中落寞,不見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