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生抽出身轉頭向老者喊道,殊不知背後一女鬼驟然飄至自己身後,對準少年的後頸就是一爪。

女鬼雙爪最少數十厘米,這一爪若是被她抓到,李安生的頭顱恐怕會被直接穿透,但揹著黑布的少年顯然還未發現身後致命的危險。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少年衣服裡打盹的黑貓慵懶地睜開了眼睛,輕蔑地瞪了一眼女鬼。

女鬼瞳孔中浮現出巨大的驚駭,就像是看到了掌管世間生死的十殿閻王,渾身劇烈顫抖,心神頃刻間嚇得粉碎,剛想跪下磕頭,整具屍體就砰然炸成了一團血霧。

實力深不可測的老苦頭手中血龍旗頻頻揮動,手忙腳亂,根本沒空搭理李安生,木體境的少年卻是來去自如,瀟灑自在。

原因很簡單,李安生精力有限,能耐更有限,這些死屍雖然大多數為普通百姓,但卻是有不少帶著極強的怨念,摻雜近千修士魂魄,老苦頭都需要照顧,棘手的很,少年就簡單了,打得過就打,打不過換一個就是了。

“此地的白頭翁與他處不同,在任三百年,未滅半個魂魄,若非他今日大道路盡,也必不會求我幫他將這些死屍送到西邊小黃泉,應來。”

老苦頭剛說完這些話,立即將血龍旗往地上一插,整個人浮上半空,咬破中指,指尖對準旗子,大喝道,“敕!”

原本不過半人高的硃紅黑底旗紅光驀然變強,飛速變大數十倍,血紅的“殺”字竟是從旗上分離了出來,緩緩放大為一道紅色虛影,迎著漫山遍野的死屍覆了上去,“轟!”

巨大的爆炸聲在屍群中響起,濃郁的紅色氣浪瞬間充滿了整個山間,離山谷入口處近一點的鬼魂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腥臭無比的胳膊和頭顱如一場落花雨,洋洋灑灑從天上落了下來,山野上其他鬼魂不約而同地都安靜了下來,驚恐地望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強大人類。

“老老實實跟老夫去你們該去的地方,不然,別怪老夫心狠斷了你們的輪迴!”

還立在半空中的老者滿頭白髮隨風飄飄揚揚,雙手負後,一雙鷹眼冷漠地掃視著山坡上的數萬鬼魂,就像一位俯視眾生的君王,至尊威嚴不容半點侵犯,好不霸氣。

“大家別聽他的,衝出去我們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了,衝啊!”

屍群中一鬼滿身全是肌肉,胸前插著幾十根斷箭,小山般魁梧,仰天大吼一聲就衝向了老苦頭,老者望著身形高出了自己三倍還多的死屍,神情冷漠,輕輕吐出一個字,“爆。”

少年李安生嘆口氣,捂上了雙眼,再次睜開眼時,老者腳下多出了一大堆碎肉,哪還有什麼身壯如牛的大漢,白花花的蛆蟲在肉中歡快地鑽來鑽去,少年強忍住胃裡的翻滾,乾咳兩聲大吼道,“來來來,列隊了,兩人一排,噢不對,兩鬼一排,都站好。”

數萬個惡鬼,有頭的沒頭的都齊刷刷把頭轉向了青衣少年郎,不足一秒就又都把頭齊刷刷地轉了回去,畏懼地望著老苦頭,青衣少年郎忽然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發燙,訕訕道,“天有點熱哈老頭。”

“嗤。站好。”

老苦頭不屑地冷笑一聲,對著山上眾鬼比出兩根手指,一瞬間所有死屍都動了起來,半刻不到,一條極長的隊伍就出現在了山谷中。

“你先守著這出口,我去跟這的白頭翁說會話,等我回來就走。”

就在李安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的時候一道黑影撲面而來,少年下意識接住,正是變為了正常大小的血龍旗,不待少年說話,老苦頭右腳輕輕點地,整個人就射向了山谷東方。

“從小就讓我讀聖賢書,讀它們要是有用的話你怎麼不讀給鬼聽呢!”

李安生有些羞惱,禁不住揮了兩下血龍旗,細微的龍吟聲頓時從旗中傳了出來,彷彿在表達著不滿,眾鬼聽到後又是一陣顫慄。

隊伍最後,一名灰衣少年嘴角微微翹起,少年與其他死屍不同,臉龐冷峻,漆黑虎眸,格外有神,袖中隱隱藏有一點鋒芒。

…………

銀穗山谷東,羽葦府外,白衣老者席地而坐,老者身前放著一壺老酒,一塊乳白清玉,老人望著玉石,眼神空徹道,“陸言啊陸言,人這種東西,活著時尚且有好有壞,有晴有雨,死了後又怎麼可能全都變成好的呢?”

白色玉石不大,通體透澈,散發著一股清香,玉上刻有六字,“人之道,天地道。”

署名是極小的兩個小楷,陸言。

山間清風徐徐,拂過老人白髮,冰涼的很,風聲輕響,不急不躁,像是在笑著回答老人。

“人來到這世間本就是不講理的事情,大家都是沒得選擇,不得不來,你又何必那麼在乎好壞,人活一世,逍遙自在不好嗎?”

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李苦,渾濁的老眼竟是有兩行清淚流下。

老人李苦伸手拭淚,白袍溼了大片,隱約中,老人好像又聽到了兒時在河邊摯友稚嫩的聲音,“阿苦,你說人生天地間,到底從哪兒來啊?我們死了後,到底又會到哪兒去啊?”

“人生天地間,人來,人死天地間,無言。”

老人泣不成聲。

寬廣山間,唯有清風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