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衣著雖不華麗,但也十分整齊,雖然吃了敗仗,可臉上依舊帶著傲氣和殺氣,一看就和普通人不一樣。

哪怕他們都被繳了械,連馬都沒有騎,可京城的百姓親眼見到了,卻依舊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讓他們體會到了刻在骨子裡的恐懼。

要知道每一個戎羌部落,所能指揮調動的勇士少則二三百、多則三四千人,這些部落首領每個人身後都代表著成百上千的戎羌精銳騎兵。

如果他們不是被蕭文明俘虜,而以異常謙恭的態度出現在洛陽城裡,而是帶領著麾下的勇士,出現在洛陽城外的話,那必然會引發全城百姓的恐慌。

那時,京城洛陽的百姓,要麼舉家出逃,要麼戰戰兢兢地躲在自己房子裡,怎麼還會有閒情逸致出來瞧這個熱鬧呢?

巡遊一番之後,蕭文明便帶著這群部落首領進了皇宮。

皇宮之內的乾清宮,一直在國清寺裡修身養性的皇帝,早就按照蕭文明的吩咐,端坐在大殿之內,作為一場盛大的儀式的道具。

既然是道具,就不該有任何自己的態度。

皇帝面無表情地聽著蕭文明說了一番慷慨激昂卻意義不大的廢話。

金階之下,垂手而立的一眾戎羌部落首領,時而起身、時而跪拜,反正無論他們做出怎樣的動作,都與他這個當皇帝的關係不大。

蕭文明喜好盛大的場面,可是對於冗長的議程卻一向不以為然。

近百位戎羌頭領朝拜中原的天子,固然是世所罕見的一場盛事,但是整個活動進行的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

這些戎羌頭領便按照蕭文明的指示退下了乾清宮,在一眾威風凜凜的蕭家軍的子弟兵的押送下,不知道何處去了。

蕭文明倒是留了下來,十分隨意地向皇帝拱了拱手——隨著戰功的越來越大,他對皇帝的態度也越來越無禮了:「皇上儀式已畢,就請回國清寺安歇吧!」

皇帝其實還想說幾句「蕭愛卿勞苦功高」之類的場面話,可是忽然想起之前,他也有過想方設法加封和拉攏蕭文明的嘗試,卻被蕭文明無情駁回了。

如果皇帝今日再講一遍,也不過是自討沒趣而已。

於是原先想好的話,硬生生被他嚥下去了,卻突然說了一句:「蕭愛卿,這些戎羌人野心未馴,如今都到了洛陽城中,不如將他們全都殺了,也好讓戎羌諸部群龍無首,一舉掃除數百年來的禍患。」

蕭文明原本想走了,聽到皇帝這話卻覺得有趣,停下了腳步反問一句:「皇上,你以為殺了這些部落首領,就天下太平了嗎?」

皇帝似乎意

識到了自己的幼稚:「愛卿說得沒錯,要是全都殺了,難免引起戎羌人的叛亂。那就不如留幾個、殺幾個,那些願意做順民的可以留下,冥頑不靈的,倒是可以殺幾個立威,也好以儆效尤讓他們知道我朝的厲害!」

「皇上這就有所不知了吧?無論是戎羌人還是中原人,聽話的未必永遠聽話,不聽話的也未必全無作用。這些事情太複雜了,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我說了皇上也未必能懂。還請皇上去國清寺吧,伴著青燈古佛,或許還能有些領悟。」

蕭文明想表達的意思的確十分複雜。

帶著現代的智慧,蕭文明認識到中國古代雖然不止一次對北方遊牧民族有過偉大的勝利,甚至好幾個叱吒風雲顯赫一時的民族,都因此永遠地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內。

但是每一次的武功所能帶來的,也不過只是區區幾十年,最多不過上百年的和平。

一箇舊的草原民族的衰亡,總會伴著新的民族的誕生,前赴後繼、此興必亡,永無寧日。

犬戎之後是匈奴,匈奴之後是突厥,突厥之後是回鶻,回鶻之後是契丹,契丹之後是女貞,女貞之後是蒙古……

造成這種現象最關鍵的原因,就是中原雖然能夠消滅草原的力量,卻無法在那裡建立自己的統治。

倒不是中原的皇帝沒有那樣的野心和決心,但是科技水平不允許。

只有等到工業革命之後,發明了鐵路火車,能夠讓中原民族用極低的成本、以極高的效率,源源不斷地向草原深處輸送物資和人力之後,才可以說是真正的征服了草原。

而在此之前,任何多餘的行動都是徒勞的,殺再多的戎羌部落首領,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不過是替新的民族的誕生和崛起掃清舊有的障礙而已。

與其這樣,蕭文明還真不如把俘虜的戎羌部落手裡全部放回出去,並且透過自己厚此薄彼、親疏有別的待遇,挑起各部落之間的矛盾,讓.他們長時間保持一盤散沙,並且互相攻擊的狀態。

這時統一而強大的中原王朝,才能以宗主國的身份,左右和控制整個草原的局勢,直到下一次科技革命的爆發。

這前前後後、裡裡外外的利害關係和謀略,的確是當今這個只有一些小聰明的皇帝是無法理解的,並且蕭文明也懶得和他解釋。

這種高等級的政治博弈,對於這位景炎天子而言,就好像是在一個小學生的面前,擺上一套最高階的鐵道模型。

玩具雖然看上去還是個玩具,但小學生卻完全玩不懂、看不會。

因此蕭文明也懶得和他解釋原理,只是冷冷對皇帝說道:「總之無論如何,這一場大勝下來,立功的將士不在少數。有過則罰、有功必賞,這也是為政者的德行。立功將士,以及幫助我朝作戰的戎羌頭領的清單,微臣已經列明瞭,還請皇上照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