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立澤:“要不怎麼說法不輕傳?你受的那些個難受,就是你今時今日脫胎換骨所付的價金。”

趙慕慈:“聽你說話,不像在陸家嘴混的合夥人,倒像是普陀山上的高僧。”

顧立澤:“沒準哪天就住到山上去。不過現在還早著呢。”

趙慕慈:“反正。提起我的前老闆,我也不打算恨她了。但是,也喜歡不起來。歸根結底,我倆不是一路人。我摸不了魚,也沒辦法像她那樣做一個庸人,長一身庸人的生存本事。如果我要進化改變,我絕不會變成她那樣的,也不會成為cindy,也不會成為julia我只能稱為我自己。這些人的優點長處,我倒是可以學一學,取其精華為我所用。”

顧立澤:“趙小姐,老實講,你比以前有魅力許多。”

趙慕慈忍不住又被逗樂了。笑罷兩人安靜了一會兒,趙慕慈轉到正題上:“你上次不是說要介紹工作給我?我準備好了。”

顧立澤笑:“我這邊就是律師工作了。跟我幹也行,想去別的所也行。看你怎麼想。”

趙慕慈看著他,含笑中帶著幾分揣測:“你團隊缺人?”

顧立澤閉了眼微皺了眉:“缺。尤其缺你這樣的。”

趙慕慈覺得他講話好好聽。每一句都叫人心情愉悅。或許這就是他作為合夥人的一種素養,又或許,他是真的喜歡她才如此。

見趙慕慈只笑不說話,顧立澤也笑:“怎麼,不願意?嗯……你要是還屬意去公司的話……”說到這裡他沉思了一下:“你還是先抓住你上家公司的橄欖枝比較明智。”

趙慕慈:“沒有,現在就是多瞭解瞭解機會。同時也在考慮我自己今後的職業方向。”

顧立澤:“你若肯來,可以到我組裡做爭議解決。要是想去涉外商事非訴組,我可以幫忙推薦一下。待遇嘛……若是去別的組,你們自己憑實力談;若是來我的組……可以先給一個五年級律師的定級,薪酬公司層面會按五年級律師的標準發放;我這裡也會有一部分以獎金的形式給到你,總之,不會虧待你。對你的期待,就是希望你拿出專業和投入態度,把案子做好。我會盡量給你不同型別的案子,表現好的話,一年後討論升合夥人的事。”

聽到“五年級律師”這幾個字,趙慕慈又陷入了那種熟悉的時光倒流感中。彷彿過去的這幾年並不存在,並沒有什麼意義和進展。折騰一番,兜兜轉轉,還是要從五年級律師繼續做起。可是她心裡明白,顧律師開出如此條件已經是很厚待了。畢竟對注重在一個專業方向上深根穩紮積累經驗的一線大所而言,她的優勢在涉外商事非訴領域,爭議解決方面的經驗雖不至於一點沒有,但也相當有限。如果是到別的爭議解決組,她沒有信心能爭取到比這個更好的條件。想到此,她講道:“這……你這條件也太好了,我真是受之有愧……”

顧立澤沒有說話,只看著她。趙慕慈略覺奇怪,便抬眼看去。顧立澤波瀾不驚的發問了:“你對我躲躲閃閃這麼久,原來是因為我條件太好了?”

趙慕慈愣住,這,突如其來,突發奇想,突然出擊!要命的是,似乎一擊就擊中了她。好……好像……有點這麼回事?可是……他怎麼知道?人可以自信到這種地步嗎?

這樣想著,眼中便不由得流露出幾分疑惑和驚訝來。顧立澤一直瞧著她,便全部看見了。他不由得坐起身來,身體前傾,將雙肘支在臺面上,瞬時離趙慕慈近了不少:“我說對了?”

趙慕慈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否認:“不是不是不是,哪有的事……你說哪兒去了……”一邊說一邊身子往椅背靠去,試圖拉開距離。看到顧立澤還那樣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看著她,她不禁有些慌亂,心一橫便說道:“顧律師,我覺得……我們還是要……”

她準備說“公私分明”的,可是這幾個字,連她自己都不信。顧律師親她也不是一回了,表白這事兒幹了也不下一次了。就算她能力出眾履歷優秀,在顧律師跟前,若說只是因為看上她能力才給這麼好的條件和機會,她連自己都說不服。他們之間的界限,已經有些模糊了。猶豫了幾秒,她換了個說法:“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就事論事。”

“哦?”

趙慕慈開始自圓其說了:“你看啊,我們剛才一直在說工作的事對不對?今天出來見面,也是為了工作的事對不對?你突然……扯到別的上面去,這個……邏輯是不通順的,思維上也有點跳躍……”

顧立澤聽著好笑,心想這趙慕慈什麼時候也這麼虛偽了。不過她一直都有點虛偽,此刻又在做鴕鳥暗自躲藏了。他好整以暇的瞧著她,等她說的差不多了,方開口道:“你覺得我條件怎麼樣?”

“啊?”趙慕慈又被整懵了。不是在聊工作嗎,怎麼又……敢情她方才的話他一句沒聽進去?她不由得看向他,發現他神色如常,眼中也沒什麼波瀾,彷彿這詢問再正常不過一般。嚅囁幾秒,她低聲答道:“很好啊。我……”

顧立澤搶上:“既然覺得好,那就要把握。每一個機會都有時限。千萬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去後悔,這對你,對機會本身,都不公平。你可以有其他選擇,也可以有其他考慮。但如果是因為一個機會太好了覺得自己不夠匹配而不去選擇,那我只能說,這個人不僅虧待自己,也虧待這個想要對她好的世界。”

趙慕慈內心有些震撼,這就是合夥人級別的談話藝術嗎?句句都機帶雙敲。似乎這也是顧律師第一次在她面前講到工作以外的人生道理,卻又說得那樣直指人心,溫和熨貼。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清醒而務實,化功夫於無形,令人如沐春風。雖然他並沒有明確指向什麼,可是她感覺到了,她發自內心的感覺到,他在強調什麼,也在催促什麼,更在警醒什麼。他對她的逃避和不自信感到不滿,甚至覺得被虧待。可是他並沒有痛陳其詞,只是將這些內心的感受用妥當的言語層層包裹,自自然然、體體面面的遞給她。

她想要說聲對不起。轉念一想這算什麼呢。在真心面前,禮節總是顯得疏離而多此一舉。想了想,她說道:“明白。我……會認真考慮的,不會耽擱太久。”

顧立澤沒有答言。轉而叫來侍者:“結單。”侍者離去之後才回頭說道:“今天晚上在blue有一個包場活動,幾家律所還有公司的律師、合夥人還有高管們都會去。你要感興趣就跟我一起,順便也幫我個忙,給我做個女伴。”

趙慕慈聽如此說,心中不免有些怯意。不過她已決意改變奮發,便說道:“你講話總這麼客氣。明明是你給我機會。卻之不恭,我能去。謝謝你。”

顧立澤便站起來,趙慕慈也站了起來。顧立澤打量她一下:“要不我送你回去,換身衣服?你現在這個穿法,過於正式。換身輕鬆點的。”

趙慕慈便順著他的意思。不一時兩人到了家,趙慕慈不好意思讓他在樓下等,便請他上樓在客廳裡坐著休息,自己自去張羅。顧立澤坐下來,隨手拿起手邊一本文學書略翻幾頁,抬頭隨意打量一番,發現比起上次,客廳佈置和氣息明亮柔和了許多,正如趙慕慈今日初見給她的感覺一般。桌上依舊擺著水晶花瓶,瓶中養著一簇洋甘菊。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正好一部分照在花上。顧立澤看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拿起角落的澆花瓶,輕按幾下碰灑在花朵上。

趙慕慈在身後說話了:“那是洋甘菊。”

顧立澤轉過身來。只見趙慕慈上身穿一件質感上乘設計簡單的襯衫,白色蕾絲胸衣隔著衣衫若隱若現;下身著一件銀色碎光的及膝包臀裙,腳上一雙黑色細帶高跟涼鞋,與肩上的同色小包一個顏色。頭髮尾端是略捲過帶蓬鬆的式樣,手腕和耳垂上帶著發亮卻不喧賓奪主的首飾。妝容是淡雅得體的,只有唇色比平常更鮮豔更熱烈了些。有幾分專業,有幾分時尚,還有幾分女性的魅惑。總之跟以往很不一樣,但又很有看頭。

見顧立澤只盯著她打量,趙慕慈便移開眼,將手上搭著的一件卡其色薄款中長風衣扔到沙發上,徑自走到穿衣鏡前,打量起自己來,撥弄下頭髮,抻抻衣襬,弄弄衣領。她不理會,顧立澤也沒有聲音,像是在她看不見的視角盲區消失了一般,屋子裡安靜極了。半晌,她方想起來似的看著鏡子說道:“洋甘菊的花語是,逆境中的活力,苦難中的力量。”

顧立澤走到她身後沙發處,挨著沙發背倚站著,一手搭在沙發上,一手插在兜裡:“你比苦難美麗。”

趙慕慈停下了動作。看著鏡中的顧立澤。顧立澤也看著她。著休閒商務西裝的顧立澤與精心打扮過的趙慕慈,在鏡中同時發現了對方的眼睛,彼此都看住了。顧立澤不由得想,此時此景,他兩人真是般配。趙慕慈則瞧見了顧立澤的英姿挺拔,進而映襯出自己的美。瞧了半晌,趙慕慈忍不住笑了,顧立澤也笑了。這即將夜的客廳,被四五點的夕陽照的一片曖昧的坨紅,那花,那人,那身處其中的一位,都免不了無聲勝有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