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慈不曾料想鄭玉爸竟然會這樣言行舉止,一個長她許多的男人就這樣當著很多人的面對她鞠躬道歉,這讓她心中生出了複雜的感受,意外,吃驚,還有一種類似於“不敢當”的情緒,和一丁丁的觸動。她背貼著門,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玩下去的背和頭上的花白頭髮,嘴角蠕動,忍不住說道:“請……請起,您不用如此……我……我答應……”

話未說完被韓律師截了去:“鄭先生,您這個禮可太大了,我們都是年輕人,可受不起呀,您請起。”說著便將鄭玉爸扶了一下,鄭玉爸卻不肯抬起身子。

韓律師面色微微一變,登時明瞭,這架勢看似道歉,實則逼迫,想來這位先生久經世面,早看出趙慕慈不是世故老辣之人,所以故意以長輩之齡行這樣的大禮,要震懾趙慕慈,感化她,同時也藉著社會道德和禮節給她施壓。剛剛趙慕慈幾乎就要屈從了呢。

韓律師收回了手,也不服了,換了語氣說道:“鄭先生,冤有頭債有主。就算是一家人,在法律上也不能相互頂罪,各是各的功過賞罰。您夫人傷害了趙小姐,錢財上您可以代替,但道歉得您夫人親自來才顯誠意;您女兒方才語出不遜,再次騷擾侵犯到趙小姐,也該她親自道歉才能修復關係,回覆和談。你們家這兩位都是成年人,道歉這事兒,您沒法代勞的。”說完將趙慕慈從門邊拉開,離鄭玉爸一段距離。

鄭玉爸一聽如此,加上律師在旁邊低聲示意,便站了起來,哈哈一笑:“對,您說的是。不過,禮多人不怪,我管理約束家人無方,才讓她們言行無狀,我應該給趙小姐道歉,請您給我們兩家一個機會。”說完沉下來叫鄭玉道歉。鄭玉一見自己爸忽然這樣從未有過的嚴厲,心知事情嚴重,不敢違拗,便走過來不情願的說了句對不起。

韓律師拽一拽趙慕慈,兩人便又坐在方才的位子上,屋子裡眾人也陸續落座。鄭玉爸見兩人只坐著不說話,沉思一下開口說道:“你們剛才說的……五十萬,可以。我們答應。”

趙慕慈抬眼正想說好,韓律師冷不丁又講了一句:“這是一個罪的和解費用,故意損壞財物罪,我們同意和解。至於故意傷害罪……”

鄭玉家的律師叫出來了:“這位女士,可不能這樣講話哦,原先的三十八萬,就是全部罪的打包價好吧,你這樣談,沒邊了。”

韓律師:“原先的三十八萬只是雙方未進入刑事立案程式之前的一個象徵性方案,那時趙小姐這邊是有十足誠意了結事情,結果卻再次被侮辱。現在進入了司法程式,我們剛才也說了,上次的方案不能作為這次的一個基準,兩次談的條件和背景都不同,沒有參考性。您也不是剛執業,和解一般都是一個罪一個罪來談的,五十萬只能作為兩家故意損壞財物罪的一個和解方案。至於故意傷害罪,需要另行商談。”

趙慕慈不禁有些意外。這位韓律師,還真是能幹。她不禁看向了鄭玉爸,發現他正擰眉看著韓律師,不知是在為難還是在思索。想到方才他那一鞠躬,她不免有些心軟,便開口說道:“算了,我們……”

“再加十萬!這樣可以嘛!”趙慕慈不禁看向了鄭玉爸,發現他看著自己,臉上露出一絲緊張,好像是在堵她的嘴,以為她又要說不和解之類的話一般。趙慕慈不由得抿了抿嘴,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其實她本來要阻止韓律師,五十萬了了算了。

趙慕慈垂下了眼,韓律師開口了:“您確定?根據上海市近兩年關於故意傷害的賠償和解案例,……”

“算了,”趙慕慈打斷了她:“算了,就這樣吧。”

韓律師不解:“可是……”

“就這樣吧。”趙慕慈對她點點頭:“這樣就可以了。我覺得可以了。對方已經表現出誠意了。可以。”

韓律師眼中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認命般點點頭:“好,你的事,聽你的。”

賠償部分達成了合意,接下來就是要兩位犯罪嫌疑人當面道歉了。聽到這個訊息,鄭玉媽和肖遠媽氣的要死,一百個不願意。先前要她們寫書面道歉的時候,她們就很不願意,即便是身陷囹圄,羈押在看守所裡。如今要她們再當面去讀,一向的不可一世和心高氣傲,怎麼會短短几天就消泯。律師和家屬耐心的解釋和作工作,肖遠媽勉強答應了,鄭玉媽就是不服,也不肯。鄭玉爸氣的大罵:“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跟對方達成和解的,就差你這裡念一念道歉書了。別的我也不跟你多說,我就告訴你,今天你要不讀這個,這事兒我就管不了了,和解也達不成,你愛咋辦咋辦,你坐完牢,你出來我就跟你離婚!”

一聽離婚,鄭玉媽立刻軟了。她委委屈屈的答應了,也委委屈屈的唸了,委屈的不得了,可還是得念。一行人來到看守所,鄭玉媽和肖遠媽來到會見室,對趙慕慈唸了書面道歉書,趙慕慈接了。一行人又回去派出所,簽了和解書,鄭玉爸將和解款項打進了趙慕慈賬戶裡。

後面的事情,對趙慕慈而言就沒那麼重要了。和解本就是要從輕發落,她存著要饒人的心思去和解,法院再要怎麼判那就不是她關心的了。不過據她的瞭解,以及韓律師的判斷,這兩人大機率都會被判處緩刑,但故意損壞財物罪和故意傷害罪的罪名是免不了的,這兩人,從社會經歷上來說,已經是有過犯罪記錄的人了。

臨離開派出所已是下午時分。趙慕慈跟韓律師道別,兩人分別要上車之際,肖遠追了出來,在背後叫她:“慕慈!”

趙慕慈不禁動了小女兒心思,心想他果然跟自己已經生分了,都不叫慕慕了。她回過頭,肖遠還是那樣消瘦蒼白的模樣,看起來有一種別樣的好看。她不禁牽了牽嘴角,算是回應。肖遠走到離她一臂的距離停住了,趙慕慈覺察到了,知道他在跟自己保持距離。她不禁垂下了眼。

肖遠:“對不起,慕慈。是我沒用。”

趙慕慈抬起頭:“不用道歉。”想了想:“我也……對不起。我別無他法,過不了自己這關。別怪我。”

肖遠沒有說話。趙慕慈沉默一會兒,對他笑笑:“保重。”

看到趙慕慈轉身,肖遠忙問:“你……你還回來嗎?慕慈?”

趙慕慈頓了一下,扶著車門低頭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上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