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卷 第十一章 手中魚(中)(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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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吹曲,這其中的技巧,也只是自己隨便聽了那人說了一番,到頭來還是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後自然而然形成的。
少年姬應寒吹起那首小曲,聲輕而情重。
也不知為何,眾人都不再作聲,都仔細聽著這小孩的吹奏。
雖然嚴廷陽已經不下十次聽著眼前這位白衣少年吹小曲了,以往還老是打趣說姬應寒吹得像鴨子叫,可這次,卻是靜靜地蹲在地上不敢打擾,豎起耳朵傾聽這天籟之音。
嚴廷陽覺得,山上寺廟裡的敲鐘聲很好聽,夜裡寂靜無人的庭院裡的滴水聲很悅耳,街道上賣炊餅的老漢的吆喝聲很渾厚,可現在,他反而覺著那些都不算什麼,望著遠處那位滴滴淚水從兩頰流過的年輕道姑姐姐,不禁也有落淚的衝動。
這其中的滋味,想必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深深體會!
龍山之上,不起眼的小屋之外,一位精壯的中年漢子正一手猛地揮起手中的巨大鐵錘往石碓盆裡砸去,發出一陣石頭碎裂之聲,隨後又是用手一掄,力道極大,雙臂之上的青筋暴起,使那重達幾十斤的鐵錘以迅雷般的速度衝向地面上的大小青石。
要在一些外地的越窯、龍窯裡,少有用人力來碎石的,多半都是牽引鐵樁來舂石。
也是,這漢子身強體壯,有的是力氣,才能輕而易舉的將雞蛋大小的青石寸寸砸碎。
這制瓷用的青石多半裸露在山體之外,先用明火燒上一陣使石質漸漸松裂,才能進一步搗石成泥。
漢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往屋內吆喝了一聲,就見其中匆匆走出來一位年紀不大的青年,手裡端了碗酒水,擺了張笑臉來到那漢子身邊。
那精壯男人一把端過酒水後一飲而盡,好一個痛快可言!
那年輕人也算是這漢子的半個徒弟,雖比不上眼前之人那般力氣大得驚人,卻也是做事情很細緻,從不馬虎,才使得這名叫許桐的漢子將其留在了龍窯內,傳授手藝。
隨後,年輕人又進屋提了個簸箕來,將那些碎石一股腦裝下,再運到窯子旁的碎石堆上,準備再一次舂石成泥。
這些,也只是制瓷流程的十之一二,往後,還要過篩棄渣,製成泥漿,雖省去了制不運料這一步,但也任需經過稠化泥漿、陳腐晾泥、揉泥踩泥等一系列繁瑣的步驟後方可進入重要的做坯環節。
漢子自顧自地在屋外碎石也不覺得累,時而會短暫地休息片刻,從屋子裡頭拿張小板凳坐在陰涼處看風景。
當他再次養足力氣正要一手握起手中錘子再次幹活時,卻見自己娃娃急匆匆地朝自己跑來。許桐一看便知,定是那姬家的調皮搗蛋上山來了。
想到前些年自己在山上辛辛苦苦種的柰子樹結下的柰李被這搗蛋娃娃摘得一個不剩就很是氣悶,人家可是度支尚書姬遠的侄子,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還要假裝笑著毫不在意,口是心非地一口一個小公子你隨便摘,摘完了明年再來,那明年的柰李一定比今年的要大,於是板下了臉。
氣喘如牛的許鯤鵬斷斷續續地說道:“爹,你可別在人家面前擺你那臭架子,還有,我說了要是他能上山,你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了他,你可別露餡了!你要知道,上次宋玉慈有眼無珠,沒把那姬應寒認出來,打了人家一頓,於是就被宋玉慈他爹狠狠教訓了一頓,好在你兒子我聰明,早早的就跑遠了,沒趟這渾水!”
許桐嘖嘖嘖個不停,嫌棄自己兒子太過於嘮叨,能和她娘有的一拼,再者,自己起碼也是活了三四十歲的人了,吃過的鹽比許鯤鵬吃過的米還要多,哪會不知曉這其中淺顯易懂的道理,於是吩咐自己兒子去屋內拿了幾個青瓷碗和一大壺涼水,準備讓來這山上的那幫人解解渴。
也是,一路走來,少年們就在河邊休息過一次,但也怕耽誤了時間,就沒做過多的停留,就連那腿腳孱弱的範雨露也在姬應寒一說兩說的勸導與見面時的那句,你得聽我們的,就乖乖上了山。
五個小孩圍坐在龍窯外的一張石桌旁,大口大口地喝著碗裡的涼水,要不是今天這窯子沒起火燒瓷,不然這些娃娃哪能安穩地靜靜坐著,不被熱死了才怪。
姬應寒望了一眼一高一矮沒有落座的兩個侍衛,又看了看旁邊一直微笑著給自己和其他人倒水的許桐,自覺無趣至極,問道:“你家那棵李子樹呢?”
嚴廷陽早就看透這姬應寒的心思,與他心有靈犀,今天這哥倆個哪是來看什麼拉坯燒瓷的呀,分明就是來搶果子吃的,論這許桐本事大,手藝好,知道了便知道了唄!能見識見識就行,不可能一門心思瞧上半天。
精壯漢子一陣心酸,想必今天的滿樹李子都要被這娃娃給糟蹋了,不過還好,現在才春末,那柰樹上的柰李小得可憐,吃著味澀,還沒到可下摘的時節,就不由得有了僥倖之心。
可還不等自己開口解釋,姬應寒早已拉上了嚴廷陽與範雨露往小屋後頭的小土坡上而去。
柰樹就栽種在這黃土坡之上,周圍沒有其他樹木,就顯得很是突兀,不過這裡陽光充足,土地肥沃,使得這柰樹長勢很好。
姬應寒探頭往樹叢裡頭瞧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個能下嘴的李子,於是有些氣餒,默不作聲。
可一旁的嚴廷陽卻是早已伸手摘下了一個塞進嘴裡,那叫一個苦,只好將咬到一半的李子整個從嘴裡吐出,這苦啊,似是從嘴裡漫到了臉上,伸出黃綠色的舌苔,擺著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看得一邊的範雨露捂嘴偷笑自樂。
不遠處的一塊大青石上,坐著那早已脫離人群的黑衣男子楊大個。
他望向西北,就見一位衣袂飄飄的年輕道士也是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悄無聲息。
楊大個衝那人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腰間的佩刀,得意一笑,隨後匆匆走開!
許桐走到柰樹下,見到姬應寒神情反常,就以為這小公子是沒吃上這成熟的李子正生氣著呢,於是說道:“小公子!啊呦,我的大公子!這還沒到能吃的時候呢,最多一個月,等到這柰李可吃了,我一定派我兒子許鯤鵬下山給你送到府內,你可別在生氣了!饒過小的吧,再不行,就吃魚,咱吃魚!昨天正好從山下河裡捕來一條大鯉魚,這就給你燒去!”
可那姬應寒依舊面不改色,直勾勾地盯著遠處那個衝自己咧嘴陰笑的黑衣侍衛楊大個,堅定地說道:“不吃,就算是紅燒鯉魚,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