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還未入夏,但神恩綠洲的驕陽,已然熾烈得有幾分灼目了。

年輕的狼人壯漢,高高舉起鏽跡斑斑的舊鋤頭,狠狠鑿在綠洲邊緣的土地上——地面開裂,一股冰涼的清泉從鋤頭鑿出的縫隙處奔湧而出,撞擊在乾涸的水道邊緣,發出了令人心曠神怡的咕嘟聲。

“成了!”附近有人在喊,七嘴八舌的歡呼聲也響成一片。

年邁的狐人長老,欣慰地看著那狼人壯漢高高舉起鋤頭,接受著圍觀的半獸人群眾的慶賀。

然後,狐人長老轉向身旁的少女,微笑著點頭道:

“太好了,水渠挖通了,這下我們‘丹阿茲勒’終於能種地了……瑪蓮娜,多虧了你……”

狐人長老有些訝異又有些感動地看到,一顆淚滴從少女光潔的臉頰上滾了下來。

“是啊,霍桑爺爺……”少女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歉然笑著,用手背擦著眼角的淚水,但卻沒能阻止更多淚珠湧出眼眶,“我們‘丹阿茲勒’的人民,終於能有自己的糧食吃了……”

看著拼命抹眼淚的少女,狐人長老搖頭笑了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頭,以示鼓勵;

但手伸到一半,狐人長老卻驀然發現,她平素烏黑光亮的長髮,此刻已經覆滿了灰塵,髮梢也因為多日來的勞累和疏於打理有了分叉。

狐人長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這個年近七十的老亞獸人,感覺鼻頭酸酸的。

神啊……他想著,瑪蓮娜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啊,為什麼慈悲的神明,要把領導“丹阿茲勒”的重擔,壓在這麼一個美麗、柔弱的小女孩身上……

瑪蓮娜似乎也注意到了狐人長老內心的情緒激盪。她揚起臉,朝著自己的“霍桑爺爺”甜甜一笑,眼角還沾著的淚滴在神恩綠洲的陽光照耀下,亮晶晶的,宛若鑽石。

她的背後,廣袤的銅戈沙漠如一片金沙海洋,在大陸東方的湛藍天穹下,散發著使空氣扭曲的熱浪。在這死亡之漠的映襯下,無論是神恩綠洲邊緣的棕櫚樹,還是站在山丘上淚中帶笑的少女,都顯得渺小而脆弱。

狐人長老霍桑有些心痛,他愈發感到,眼前甜美笑著的少女,本不應屬於這種殘酷的地方。

如果某個帝國人在此,一定會將年輕的瑪蓮娜錯認成某位名門貴族的千金小姐。

她烏黑的秀髮、嬌小卻柔韌的身軀、如風一般輕盈優雅的舉止,甚至是常常掛在她臉上的、總是帶著某種莫名歉意的溫柔笑容,都讓她即使來到帝國人類的名媛小姐中間,也能受到如眾星拱月一般的熱忱讚美——

——除了她頭頂兩側的貓耳朵,獨屬於貓族亞獸人的、那對如命運詛咒一般的貓耳朵。

有時候,看著瑪蓮娜那小小的、似乎永遠不知疲憊、奔忙在“丹阿茲勒”中的背影,狐人長老霍桑甚至會荒謬地認為,也許瑪蓮娜的、乃至整個貓人一族的美麗,正是一種沉重的代價。

霍桑長老寧願瑪蓮娜沒有這等美貌、而是一個長相粗野、大手大腳的綠皮女獸人——那樣,她至少能作為光榮聯邦的“上等人”幸福過完一生;

沒有貓耳朵的話,當人類也挺好的。霍桑長老有時也會想,讓瑪蓮娜生活在塵埃山脈的另一側,她這麼美,一定能嫁給一位年輕有為的人類貴族……

……但,她有一對貓耳朵。

所以,瑪蓮娜也只能和所有低賤的半獸人同胞一起,被驅逐出聯邦的中心地帶,風塵困頓地來到這片銅戈沙漠,看著生命中曾經擁有的一切離她而去……

這該死的銅戈沙漠。

這該死的貓耳朵。

“霍桑爺爺……”瑪蓮娜小心翼翼地輕聲叫道,驚醒了沉沒在哀傷中的老狐人,“……水渠挖好了,我們應該明天就能開始播種了吧!”

狐人長老點點頭,強行壓抑著心中的情緒,低頭微笑道:

“是啊,瑪蓮娜,多虧了有你指揮,‘丹阿茲勒’才能團結一心完成這項大工程啊……從明天開始,我們‘丹阿茲勒’的亞獸人們,將會擁有屬於我們自己的耕地!”

“霍桑爺爺!總有一天!”瑪蓮娜激動地伸出手,抓住了狐人長老的袖角,一如她還是個五六歲小姑娘時那樣,“總有一天!我們亞獸人會給這片銅戈沙漠帶來生命!我們要把‘丹阿茲勒’,變成‘天下之半’瑞德斯通那樣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