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主持,金城現一白髮蒼蒼,看上去七老八十,似乎又蒼老了一大圈。

他穿著很厚的冬裝,身形有些句僂,在見到北原蒼介後,渾濁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來。

雙手合十,一如當初。

“蒼介,你會敲鐘麼?”

“不會。”北原蒼介還是搖頭。

“去年,它還是一口去晦鍾,而今年,隨著我們的宣傳,它搖身一變,成了祈福鍾,新年到了,鐘聲奏響,底下的信男信女們覺得聽著它的聲音,一年的期望都能達成。”

金城現一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

“那次後,我就退下來讓秀一郎操持南禪寺的各項事宜,我看著它和過去變得截然不同,看著許多熟悉的僧人憤恨我們迷失本心,然後離開了它,去往其他寺廟,看著南禪寺逐漸壯大,名氣隆重,越來越有地位和聲望,也看著那些離開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想要回來,嘴裡說著不應該為金錢迷失信仰的人,一個個沉淪墮落,變幻嘴臉。”

“這一年,比我前半生看到的一切都要有趣。”

“金錢,總是讓人原形畢露。”北原蒼介深以為然,笑著附和,“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們罵罵咧咧的離開,不是因為信仰,而是給得還不夠多,僅此而已。”

“是啊,僅此而已。”

金城現一點頭。

“快零點了。”金城現一顫顫巍巍,在金城秀一郎的攙扶下坐在涼亭臺階處,他像是蒼老,隨時會死去的苦行僧,看著漫天雪花飄落,看著臺下無數的信男信女,看著北原蒼介,看著自己漫長而孤寂的人生。

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我是一個僧人,也只是一個僧人。”他再度嘆氣,聲音低沉而無力,“我為他們敲鐘,祈福,祛除汙穢,迎來新年。可幾十年來,我能做的,其實真的只有敲鐘。”

“我看著他們死去,看著他們哭泣,看著他們難過,看著他們家破人亡,無能為力。我只能告訴自己,苦海無涯,生命無常,我可以做的,就只是雙手合十,為他們的悽慘人生祈福,祝願,為今後的歷史哀悼。”

“你說的沒錯,僅此而已。”

“我啊,唸了一輩子佛,當了一輩子和尚,敲了一輩子鍾,可佛,到底在哪裡呢?”

“父親......”金城秀一郎看著白髮蒼蒼的老人,心中劇痛無比。

“禪師,不是我不放過他們,而是他們不放過自己。”北原蒼介看著他,眼神中微微有所動容。

下一秒,整點來臨。

一切,淹沒在了金城秀一郎大力的敲鐘聲下。

1991年就這麼隨著時間飛逝,永遠只能留存在記憶裡。

迎接他們的是嶄新的一年。

1992年,註定更加精彩絕倫的一年。

但有很多人,將再也沒有機會睜開眼看看這新的一年。

譬如枯坐在臺階上,漸漸閤眼,沒有了聲息的金城現一。

譬如關在監獄裡,再無重見天日可能的各個罪犯。

譬如住友銀行的一大批高層。

北原蒼介聽著鐘聲,看著人群,心情忽然變得十分平靜。

“佛就在你心裡,你就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