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口氣就不對,劉蘇悠悠猜都猜得到,吃中飯的時候,他接到的第二個電話是誰打來的,她不客氣地說:“領導無小事,萬一惹毛了哪位大佬,又給我上綱上線,領導約談,增加麻煩,影響工作。”

這個領導到底耿直,馬上分辨:“沒事的,以前是誤會。現在你是特殊困難時期,精神最痛苦的時候,領導關心是應該的。”

“我情緒已經安定了,需要靜心工作。”

“對你的關心,就是支援你的工作。”羅墨語氣放得更加輕柔,“你母親的頭七還沒有過,你肯定還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受你母親的囑託,你以後的日子,我也要做你的依靠……”

從來說話嘎嘣脆的男人,居然變了話風,劉蘇悠悠好不適應,覺得身上長毛一般癢癢的,趕緊打斷他的話:“領導放心吧,我已經化悲痛為力量,為改革開放衝鋒陷陣。母親自強一輩子,也不會希望女兒依靠男人生活的。”

“起碼你現在很寂寞——”

“不,我們正在趕製那一批時尚短褲,加班加點,沒時間寂寞。”

“你的隔壁還住著一個小夥子,還在你家做飯,很不安全,而且惹人說閒話。”

張大雷住在隔壁,在她的心目中,比羅墨住在隔壁更讓人安心。劉蘇悠悠實在無語,母親剛剛瞑目,自己不能翻臉不認賬。可就是接觸的這兩天,對方就步步逼近,得寸進尺,干預越來越多,兩人的關係能發展下去麼?

大熱的天,還在馬路邊說話呢,悠悠不耐煩的說:“我的領導同志,那是我的房客,我們籤租賃合同的,人家也是交了房租的。再說了,焦安子現在住在我家裡,為了幹活方便,也為了陪伴我,她不回家了。”

對方還是不依不饒,彷彿他已經有權利管悠悠的家事:“那也應該把中間的那道門關起來,讓他從大街上進出,不能在你家燒飯,你們要保持距離……”

劉蘇悠悠只是把腳踏車停靠在樹蔭下,認為沒什麼秘密需要隱藏的,任閨蜜站在邊上,聽了個七七八八,早已經不耐煩了,突然大叫一聲:“啊——我的腳——”

“焦安子,你怎麼了?”劉蘇悠悠趁機,果斷地掛了電話,然後,拍拍閨蜜的肩膀,“姐們兒,狡猾狡猾的。”

兩人同時大笑。

通話突然中斷,對著手機,羅墨一臉懵懂——全身的毛孔急速收縮,壞了,這個丫頭也不吱一聲,和那個胖丫頭居然在一起,剛才的對話,就像下雨一樣,落下來就收不回去了,她人是不是聽見了?

可惡!兩人就像鞋拔子、鞋刷子一樣,如果形影不離,哪裡有時間能夠講上話?

電風扇在頭頂嗚嗚的轉動,扇出來的都是熱風,心中的煩惱揮之不去。曹幽香進門又添了一把火。

她往沙發上一坐,海綿立即陷下去一個坑,氣勢洶洶地質問:“你為什麼不同意我調動?”

“我為什麼要同意你調動?”

“總經理都同意了的,為什麼你就不同意?”

羅墨毫不客氣的說:“就因為我是你的分管領導!需要你對商場負責。”

“我不想負責了行嗎?”

“當初可是你吵死吵活要這頂高帽子,上串下跳,拉大旗做虎皮,以權壓人,就想當經理的。”羅墨想起她當初的種種表現,至今還火冒三丈,“板凳還沒有焐熱,就想丟下一堆爛攤子走人嗎?”

下午本來說好了,要陪劉蘇悠悠去派出所的,事情辦好以後,就一起到飯店吃晚飯。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也是一個女孩子最軟弱的時候,她需要安撫,自己需要拉近距離,兩人需要培養感情,如果不能好好的利用這個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了。

司文這個時候偏偏打電話要他回來簽字。宣傳科能有多大的事?不過是他寫了一篇稿子《五彩短褲正當時》,小夥子文字不錯,又有新聞。也正是劉蘇悠悠設計製作的短褲剛剛出籠,商場的女孩子們先穿上了。大紅大綠的棉布俗不可耐,拼接成短褲之後,加上一些叮叮噹噹、閃閃發亮、亂七八糟的服飾配件,居然讓人耳目一新。

自己只看了兩條,看了司文的照片,覺得很有意思,再看他吹得天花亂墜,說報社願意採用,預留了明天的版面,今天晚上就要排版,必須要把稿子送過去。自己是分管領導,也只需要簽上“情況屬實”四個字,辦公室蓋章以後就發走了。

沒有多大的事兒,下午3點回公司也來得及。可是另一個電話就像催命一樣,是曹幽香的,說是有非常重大的事情,必須要他馬上回公司解決。

一分鐘就簽完了字,曹幽香卻糾纏了一個半小時。剛剛被二樓女裝部部長喊走,說是有緊急情況。走了不過十幾分鍾,僅僅來得及和劉蘇悠悠通了個電話,她又殺個回馬槍,回來就糾纏不休。

劉蘇悠悠問他第二個電話是什麼事,他說是私事,也的確是私事,不是自己的私事,是曹幽香的私事——她要調動,調到紡織局去。

按照道理說,服裝公司最大的難處就是人多粥少,養活幾百號人,卻不能創造多少價值。好不容易辦了一些實體,當然需要年富力強的青壯年幹活,都調走了,誰來養活那些老頭老太太呢?還有幾十個退休的更沒有飯吃了。所以公司討論的原則,就是40歲以下只能在公司內部調整,最好是下基層。

曹幽香還沒到30歲,服裝商場成立的時候,她主動請纓挑大樑,堅決要求到第一線。對她的能力評判兩極分化,領導班子內部也是有爭議的,但她家庭有後臺,還出面對公司施加了壓力,說是要大力培養年輕的女幹部,是對改革開放的態度問題。

本來,服裝商場的經理另外有人選,迫於壓力,也只有“讓賢”——讓曹幽香當了經理。站在改革開放的前沿,卻沒有貫徹改革開放的精神,只會做表面工作,缺少經濟工作的能力,架子不小,本事不大,兩年不到,每況愈下,積壓商品越來越多,店員們工資都開不出來,拿不出具體的整改辦法,丟下一堆爛攤子,自己就想開路走,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羅墨並不是捨不得她走。如果是在兩年前,正在創辦商場時期,兩人關係走得特別近,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好他們,他自己也暗中決定,等商場盈利的時候就去見曹幽香的父母,把兩人的關係定下來。可是始終沒有這一天,而且每況愈下,他終於失望了。

一直到悠悠進了商場,兩人的行事作風迥然不同,他才看出了前者失敗的根本原因,總結出三個字,那就是“不作為”。心中的天平越來越往後來者傾斜。但哪怕是沉到底,他還是希望往日的干將能夠展翅飛翔,起碼不要辜負了曾經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