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天真直接,採青都笑了起來,“這裡的地主當然和我們沈家比不得的,你叫什麼名字,是幹什麼的?”

“我爹是黃大,我是黃小妹,爹讓我過來看你們口渴了沒?”她說著將三個杯子放在雲卿和採青青蓮的手中,倒滿了水後,自己也坐下來眼睛看著她們的衣服,寫滿了喜歡和羨慕。

雲卿看著粗糙的白瓷杯,忽然開口問道:“小妹,這鄉下住的都是農人嗎?”

“大部分都是,也有讀書的。”黃小妹抬起頭來,直視雲卿,並沒有扭捏和不自然。

採青聽到這偏僻的地方還有讀書人,挑眉問道:“你們這讀書的厲害嗎?”

“當然厲害,秦大娘家的韋哥哥讀書可厲害了,就連鄉里的夫子都誇他,可惜他家裡沒錢,要是能去城裡……”黃小妹說出這句話時,雲卿的眼底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這就是她要問的東西了,好在韋沉淵上世的時候就是以才學在鄉中出名,這一世也沒有改變,這個人依舊存在。

就在此時,忽然從旁邊的小路處傳來了兩個人的對話聲,透過茂密的樹葉,兩人的聲音都十分的清晰。

“叔父,我娘已經多日未喝藥了,你能否借我十兩銀子買藥?”這是一個還帶著變聲期鴨公嗓的少年發出的聲音,話語聲帶著迫切的請求。

接著是一箇中年男子的聲音,“你娘那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她那是富貴病,每天都要用參片養著,我借你這一次,那下次你又怎麼辦?”

聽的出男子並不想借錢,但是少年似乎沒有辦法了,繼續道:“叔父,大夫上回來說我孃的病已經有了起色,只要堅持吃藥,就會好……”這一次他的語氣裡帶上了苦苦的哀求了。

可惜半路就被中年男子給打斷了,“我借你可以,但是你什麼時候能還?只要你能說出一個時間來,借你不難?”

話說到這裡頓了許久,似乎是少年沒辦法說時間,然後聽到啪的一聲,似膝蓋直直跪下的聲音,少年似乎咬牙求道:“叔父,我知道現在家中是窮困,可是我娘又開始吐血了,求你了!”接著便是磕頭的聲音。

中年男子這次語氣帶上了高高在上的得意,卻偏偏還指責道:“不是我不肯借你,而是我借了你之後,你沒有辦法還我,你看看你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家中情況還不錯,可惜為了養你孃的病,是越來越窮,如今你那屋中還剩下什麼?你幫人家做工一月賺的錢還不夠你娘吃半個月的藥,我也知道你是沒辦法才來找我的,可是借錢給你娘那個無底洞吃藥,這種有去無還的事,沒有人會做!你還是早點替自己打算,你那娘就讓她這麼死了算了,免得拖累你!”

“夠了!叔父不肯借錢也就罷了,請不要咒我娘!”少年鴨公嗓子一吼,將坐在一旁不小心聽到這對話的四個少女皆嚇了一跳,顯然那中年男子也嚇得不輕,直接甩了一句,憤聲道:“就你這態度也想借到錢!哼,你們就等死吧!”

說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小路後邊出來,一個穿著藍色袍子的中年滿臉怒色的走出來,朝著雲卿望了一眼,臉色又帶著尷尬的急匆匆走遠了。

“那就是秦大娘家的韋哥哥,他學識好,人又刻苦,為了省錢給秦大娘看病,一天只吃一頓飯,紙筆也從來不買,經常蘸水在池子邊練字,在學堂靠著替人做作業換來筆墨紙張,他本來早就可以考秀才了,卻因為沒錢不能去。”黃小妹似乎十分憤怒,小嘴抿緊瞪著中年男子的背影。

而云卿嘴角卻慢慢的浮上了一抹笑容,這一世,韋沉淵還是出現了,並且是以這種一模一樣的方式,事情的發生只不過換了個地點而已。

她扶著青蓮的手站起來,採青連忙將她裙上沾的青葉子摘下來,而云卿讓採青和青蓮,還有黃小妹站在此處不要過來,自己則是朝著那個少年走了過去,站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不聲也不響,默默的看著少年那張倔強又蒼白的臉。

此時的韋沉淵還不是前世那個受四皇子重用的天子近臣,這個時候的他和母親在鄉下相依為命,而韋沉淵是個骨子硬臉皮薄的人,不會輕易開口求人,就算一邊讀書一邊做工,他也要憑著自己的能力養活母親,今日能如此給中年男子下跪,肯定是沒有辦法了才會如此。

想起上一世的時候,她和韋凝紫路過,也是聽到了這麼一段對話,當時便動了惻隱之心,要幫助這個少年,韋凝紫當時還說她太過好騙,不肯讓她援手,後來自己就說這樣一個厲害的讀書人,不應該埋沒,將來會有大出息的。也許是這句話打動了韋凝紫,韋凝紫拿了雲卿的二十兩銀子去給了韋沉淵。後來,韋凝紫回沈府幾天後,謝姨媽又和韋凝紫去看望了韋沉淵,沒多久之後,韋沉淵的母親秦氏就病死在床頭,謝姨媽善心突然發作,將韋沉淵過繼到了她的名下,做了她的兒子。

而韋沉淵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他感激謝姨媽和韋凝紫兩人的相助,努力發奮讀書,在當年考上秀才,三年後中了舉人,同年明帝加開恩科,他一舉奪得三甲中的探花之位,從此進入了仕途,官位節節高升,勢不可擋。

前世時,雖然韋沉淵並沒有參與什麼韋凝紫謝姨媽的陰謀,一心讀心,讀書之後一心當官,可是不得不說,韋凝紫也是靠著他,才能在最後將雲卿推下侯府夫人之位,自己坐了上去,若是沒有了韋沉淵這個靠山,韋凝紫還能隨隨便便的坐上侯府夫人之位嗎?

想來也可笑,當時明明是她好心要幫助韋沉淵,還被韋凝紫罵她爛好心,結果呢,韋凝紫拿著她的銀子,拿著她的好心,卻換來了一生的支柱,害了她一輩子。

中年男子走後,少年依舊跪在地上後,清瘦的身軀藏在一件藍色的布衣裡,布衣已經洗的發白,布料也變得軟皺,將他單薄的肩膀襯得越發的瘦弱,甚至可以透過布料的形狀,看到他高聳的肩骨。

他跪在那裡,低垂著頭,纖細的頸部彎曲的弧度顯出一種重重無力感,突然他手指握拳,狠狠在草地上捶了幾下,喉嚨裡發出困獸一般的低吼聲,發洩心中的氣怒和沮喪。

“男兒膝下有黃金,幾兩銀子而已,犯不著你對他下跪。”柔軟中帶著清冷的嗓音進入耳中,韋沉淵抬起白中帶黃的臉,望了過去。

那是一個穿著天一樣純純藍色箭袖裳的少女,站在翠綠草葉之間,風吹起長幅的下襬,一股藍色的波浪湧起在起伏的青草上,霎那間,少年的腦中湧上了“東池宴,初相見。朱粉不深勻,閒花淡淡香。細看諸處好,人人道,柳腰身。”

可是他卻發出了兩聲冷笑,望著這一看就知道是千金小姐的少女,撐著站起來,身姿筆直,諷道:“你當然是說幾兩銀子而已,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大家千金又懂得什麼叫做民間疾苦!”

“你說什麼!我家小姐怎麼只知道吃喝玩樂了!”採青經過這兩天的相處,知道雲卿對身邊人寬厚,性格也親和,沒有了剛來的拘謹,開始顯現出本來的性格了,此時一聽到有人指責雲卿,便出言反駁。

僅僅如此就憤世嫉俗了?想起日後那個京中風頭無兩的京中新貴,再看看眼前眉眼裡還有著青澀,因為母親失去救助而變得憤慨的少年,雲卿淺淺的笑了,她們這些大家小姐還真如他所說的,每天可不就是吃喝玩樂,兩手不沾陽春水,可是這就是人的命,生在什麼樣的家庭,就有什麼樣的生活,各有各的苦,所以她渾不介意他所說的話,鳳眸如同兩汪墨泉,凝視著他道:“我可以幫你。”

韋沉淵一怔,眸中先是閃過一抹驚喜,雖然他不懂什麼繡工,可是眼前這個小姐,光看她腰間的腰帶,他也知道肯定不止十兩銀子,若是她真要出手相助,對她來說只是小菜一碟,那麼孃的藥又可以買了,但是他與她才第一次相逢,她為何要如此?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面容沉靜的少女,咬了咬牙齒,既然他今天能給叔父下跪,就是豁出來求得母親的治病銀子,只要有人肯援手,他就願意答應任何條件,“你說罷,要我賣身還是做奴才,我都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