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同樣也是書院開學的第一天,韋凝紫坐著沈府的馬車來到了書院門前,剛走到門前就遠遠看到章瀅走來,她眼底閃過一抹害怕,匆忙的往裡面走去。對於章瀅這種愛動手的侯府小姐,她心裡有陰影,趕緊避開了才好。

今日第一堂課是書畫課,剛進學堂的門,她便看到安雪瑩坐在第二排的左手位,穿著一件繡蔥綠竹子紋的杭綢褙子,同色的繡著梅珠的寬擺裙,本來就略顯病弱的容貌更顯得弱柳扶風,唇色淺淡,容顏疏離。

韋凝紫想起安雪瑩寧國公侄女的身份臉上便掛上了笑容,親熱的走了過去,喚道:“雪瑩,你也報了書畫課嗎?”

乍一聽到這個稱呼,安雪瑩愣了愣,她素來身子不好,在書院與人少打交道,與雲卿這個表姐連話都沒說過,這樣稱呼她是不是太過親熱了,不過她性子柔軟,不會當面給人難堪,禮貌的點頭道:“是的,你也是?”

有了臺階韋凝紫自然隨梯而上,自然的撩起裙襬,坐在了安雪瑩的身邊。

學堂裡的位置都是兩個座位並在一起的,安雪瑩一直是和雲卿坐在一起,沒想到韋凝紫會坐下來,她皺了皺眉心,沒有開口說,位置都是自己找了坐下就是,夫子不會管這些,她也不好驅逐韋凝紫。

上課的時辰到了,一名三十歲女夫子走了進來,她姓陸,大家都稱呼她為陸夫子。

陸夫子是揚州有名的才女,當年才貌雙絕,不少名門公子求娶,可惜她愛上了一個江湖男子,拋棄一切隨著那人遠走高飛,卻不知怎麼,過了幾年,又孤身回到揚州,可是孃家已經將她從宗譜上去除名字,她便一個人在外生活,靠著一手出色的書畫,進了白鹿書院做女夫子,為此還在揚州起了一陣風波,那些名門夫人認為這種私奔過的女子如何能教大家閨秀,還是白鹿書院的鄺院長站出來說陸夫子才華當得起這個夫子之位,才暗暗壓下這股風潮。

只見陸夫子臉龐圓潤,眉目淡雅,雖已過風華正盛之年,卻一身書卷氣息濃郁,舉手投足之間可以看得出大家閨秀的餘韻,又帶著一點明爽的大方,她身著一襲寬袖的青色對襟衫,繫著一條水色繡蘭竹的百褶裙,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清,單憑外表,的確看不出她曾經做出與人私奔之事。

進門之後,她便拿起高案上的學生名冊,開始一一點名,當喚到“沈雲卿”這個名字的時候,一連三遍都沒有人回答,陸夫子終於抬起頭來掃視了下面坐得整齊的學生,問道:“沈雲卿為何沒來?”

下面的人一片茫然,沒有人知道怎麼雲卿沒來,安雪瑩則安靜的看著前方,餘光看著半天不動的韋凝紫,心底有著微微的不悅。

等其他人相互面面而覷夠了之時,韋凝紫才徐徐的站起來行禮道:“回陸夫子的話,沈雲卿因要去莊子裡欣賞山水,特讓我給夫子請假,希望夫子可以批准。”

去莊子裡欣賞山水便不來參加陸夫子的課?當即學堂裡的其他學生就帶著幾分輕視,沈雲卿也太囂張了吧,竟然敢這樣,看山水有的是時間,第一堂課她就逃了不上,要知道,陸夫子教書畫,在考察技藝外,還會對一個人的品德進行考察的,因為陸夫子覺得品德好的人才畫的出真正的好畫來,這下沈雲卿可慘了……

韋凝紫看著其他人的反應暗暗得意,她要的便是如此,既然雲卿要她請假,那麼她就根據自己所知道的請假了,她去莊子裡不就等於去遊玩,第一天就讓夫子不喜,要是能拉下她的成績最好,她心內暗道,面上仍是恭謹禮貌的樣子。

而陸夫子則從她面上掠過,眼眸中帶著一絲探究,反問道:“你是今年新來的學生?”

韋凝紫襝衽行禮道:“是的,學生韋凝紫見過陸夫子。”

陸夫子看著她的舉止,禮儀倒是不錯,看來也是大家女子,她點頭道:“你是沈雲卿何人?”

“學生是沈雲卿的表姐,今年來到揚州的。”

“嗯,我知道了,你坐下吧。”陸夫子打量了她,雖然外表看起來很柔弱,臉蛋也長得秀麗,可是那雙杏眸中帶著的光芒讓她有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時時刻刻都在算計著別人。只是這沈雲卿開課第一日竟為了遊玩而不來上她的課,去年好似並沒有如此,將目光轉回高岸上,陸夫子準備拿起毛筆在沈雲卿的名字底下記上一筆,卻聽到安雪瑩站起來,面色淡淡的施禮道:“陸夫子,沈雲卿託我帶一張請假條過來,請夫子過目。”

陸夫子提筆的手腕一頓,目光裡帶著疑惑,側頭道:“沈雲卿不是讓她表姐請假了嗎?如何又讓你帶一張請假條來的?”

安雪瑩低頭道:“這是她在啟程前寫下的,因為原因複雜,怕韋凝紫表達不清楚,不完整,不如手書一封,表示對夫子的尊敬,也好講述原因。”

陸夫子聞言挑眉看了韋凝紫一眼,卻是將手中的筆放下,接過安雪瑩遞來的信封,抽出裡面的手工梔子香味筏來,目光掠過上面的字跡——

陸夫子安:

學生因祖母頭疼發作,心急更甚,陪同母親往鄉下莊子上親取良藥,需請假數天,因心顧課程,又憂祖母身體,兩難全之下舍一,歸來後必將落下課程補上,以謝夫子。

沈雲卿敬。

看完之後,且不說內容,說清楚去莊子上是因孝順祖母而去莊子的這件事,單看上面的字,陸夫子眼底便帶上了喜色,好一手簪花小楷,高逸清婉,流暢瘦潔,碎玉壺之冰,爛瑤臺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如紅蓮映水,碧治浮霞。在她教的學生裡,還沒有人能將衛夫人(女書法家)的簪花小楷寫的如此漂亮的,看來沈雲卿的書法又進步了。

看著陸夫子的神色,安雪瑩心裡的忐忑就放心來了,昨天下午接到這封信的時候,她展開一看便知道雲卿肯定不會被陸夫子責怪了,這一手書法拿出去誰看了都要誇讚的,而且陸夫子最喜歡的就是衛夫人的簪花小楷,雲卿也是投其所好了。

果然,陸夫子拿了信摺好放回信封裡,放在高案上,眸光卻在韋凝紫面上轉了一圈,她剛才的預感果然沒有錯,這個韋凝紫是沈雲卿的表姐,給表妹請假卻故意忽略重點,直說是去莊子裡玩,為的就是給夫子留下個壞印象,在自家宅門裡這些學生怎麼鬥她不管,可是在她的課堂上決不許如此。

於是她收回目光,在名冊裡“韋凝紫”的名字下重重的畫了兩行,接著放下筆,目光掃了一圈坐下的學生,朗聲開口道:“好了,她請假的事我知道了。下面開始今日的書法課……”

韋凝紫剛坐到座位上,想著雲卿要被夫子記上一筆正要開心,誰料安雪瑩站了起來說了這麼一句話,目光從安雪瑩的面上劃過,見她依舊是柔弱的樣子,面色沒有任何變化,眼眸微微眯了眯,小聲的問道:“雪瑩,雲卿已經託我請假,怎麼又給你那個請假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