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到中原只不過半月之久。這段日子,他心底一直很矛盾。他既不知道害死師父的仇家是誰,對要不要去見自己的身生父母,也始終在猶豫。畢竟,二十年來,他連自己父母的面,都從未見過。連父母的名字,都是師父臨終前才告訴他的。父母之於他,除了血緣的關係,幾乎再無其他。師父臨死之時的情景倒是時常地在他的腦海裡浮現。

從他記事起,師父就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師父待他,如兄如父,可謂恩深似海,激流島上的歲月,雖有時難免寂寞,但卻始終是無憂的。他未曾想過,相依為命的師父,有一天會離自己而去,如此生死兩相隔。先前的時候,師父每年都要離開激流島半月或一月之久到中原走一遭,回來的時候總會給他帶吃的玩的一堆禮物。當然,師父每次去中原,沈遇所最期待的,還是師父回來給自己講許許多多新奇有趣的人事。

這些人事其實就是沈遇最初的江湖經驗。這當然是他師父的一番苦心。師父偶爾也會捎回來一些他父母給的禮物,只是師父極少會提起他們。沈遇不喜歡父母捎來的東西。不管是什麼,他都不喜歡。有一次沈遇終於忍不住向師父問道:“師父,他們為什麼要拋棄我?”

聽得沈遇忽地說起這拋棄二字,師父先是略略有些錯愕,繼而又溫和地道:“遇兒,他們並沒有拋棄你。”

沈遇道:“既然他們沒有拋棄我,又為何從來不來看我。”

師父語重心長地道:“他們將你送到這裡,自有他們的苦衷,人生在世,總有許多的不得已,等你長大了,自會明白。”

是什麼樣的不得已,才迫使做父母的,非得同自己的兒女骨肉相分離?

沈遇現在長大了,他卻仍是不明白。

那時沈遇雖小,但每次師父提到自己的父母,他心底卻難免生出幾分失落和悲傷,說不出的難受。他長到十二三歲之時,師父就很少再離開島上。而是沒日沒夜地趕著鑄造兵器。師父打造兵器的時候,沈遇就在一旁拉風箱。那時風箱比他的個頭還要高大。師父說,拉風箱也是在練功。尤其是練氣,與磨礪一個人的耐性。跟少林武僧挑水一樣,練的是基本功,練功也正跟建一棟房子一樣,道理是相通的,基礎不牢是絕對不行的。

師父還交代,每一次呼吸都必須均勻,拉出來的風也得像呼吸一樣均勻,這樣子鍛出的鐵才不會含有雜質。

風聲呼呼,爐火旺盛,鐵砧上火花迸濺的時候,師父的額頭和眼睛就像爐火一樣亮。

在這個島上,除了海浪的聲音,風過樹林的聲音和鳥獸的嘶鳴,這風箱的聲音,怕是沈遇聽得最多的了。許多年來,沈遇不但基本功已打得很紮實,而且具備了常人不具備的耐性。

沈遇望著師父又將一柄剛鍛造成型的長劍扔棄了。他不知道師父為何總是將就要鍛造好的劍就這樣廢棄,更不理解既然都要扔棄的,師父為何還要不停地打造,忍不住問道:“師父,你這一生造過多少兵器?”

師父道:“一刀一劍。”

沈遇發現師父在說這話時,神色有些黯然,難以置信地問道:“只有一柄刀和一柄劍?”他有些疑惑,難道廢棄的那些劍,在師父眼裡,竟根本算不得兵器?

師父道:“對,只一柄刀和一柄劍。”

“究竟是什麼樣的刀?什麼樣的劍?”沈遇問道。他很想知道。

師父道:“刀是殘月刀,劍嘛,名字我還沒想好,就叫長風吧,你覺得怎麼樣?”

神父的神情,卻不像是在徵求沈遇的意見。師父想了想,接著自言自語似地沉吟道:“嗯,叫長風,就叫長風好了。”

殘月刀沈遇知道。就是他師父藏在藏劍閣中的那柄刀。就是藏劍閣中那柄唯一的刀。

一間藏劍閣中只藏一柄刀,這應該算是奢侈已極的事情了。更足見那柄刀在師父心中是怎樣的分量和位置。

沈遇雖見過那柄刀,卻不知道那是一柄怎樣的刀。只聽師父說那是一柄天下無雙的刀。

沈遇問道:“天下無雙的刀是什麼樣的刀?”

對沈遇這個問題,師父只是笑笑。似乎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那時候沈遇總是盼著有一天能夠將藏劍閣中的殘月刀看個清楚。但總是失望,因為師父每次帶他進藏劍閣都從不允許他碰那柄天下無雙的刀。

每次望著沈遇眼裡的熱烈,師父只道:“等你日後長大了,這把刀為師自會將它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