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的“演講”之後又持續了十幾分鍾,在釋出最初的命令之後,便是狂鐵再也提不起興趣的內容——他努力在人群中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艱難地等著這無聊透頂的事情結束,而最終,那位油光滿面的總督終於停了下來,並陪伴著那位看起來便地位頗高的“執行官”一同離開了廣場。

伴隨著那輛黑色藍烴車消失在道路盡頭,沉寂、壓抑了許久的廣場一下子再度恢復了活力,商販們彷彿重新被按下開關一般叫賣起來,路上的行人繼續往來穿梭,各種各樣活生生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狂鐵耳中再度充斥著人群的聲音。

但他敏銳地感覺到,這裡的氣氛已經發生變化——一種緊張與隱隱約約的憂慮似乎正籠罩在許多人心頭。

他們所緊張憂慮的事情顯而易見,那份來自海都貴族的招募命令正懸在所有人頭頂。

但幾乎沒人敢大聲討論這件事,只有在經過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時,狂鐵才會聽到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討論著危險的結晶堡礁,討論著總督的命令,討論著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傳染病”。

島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邪門……在這地方還不如在船上躺著……”

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浮上心頭,狂鐵忍不住小聲嘀咕著,一邊唸叨一邊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帶著鮮甜氣息的氣味鑽入鼻孔,讓正在嘀咕的狂鐵忍不住看向了氣味傳來的方向,他看到一處攤販,一名婦人正帶著個孩子守在一口大鍋旁邊,鍋中燉煮著鮮奶和牡蠣,濃郁的氣息便由此散發出來。

肚子咕嚕一下,狂鐵下意識停下了腳步,上前與攤販詢問著牡蠣的價錢,一樁生意談妥,婦人手腳麻利地從鍋中撈起食物,打包裝袋,但在將東西遞給眼前的年輕人之前,她的目光卻忍不住在對方身上多停留了兩秒鐘。

“你是外地人吧?”婦人彷彿很隨意地問道。

狂鐵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這也能看出來?我覺著自己也沒外地口音啊……”

“海上的人有海上的味道,島上的人有島上的味道,”婦人隨口說著,把手裡的袋子遞給眼前的年輕傭兵,“外地人的話,最好就不要在這島上多做停留了,儘早離開才好。”

“啊?為什麼?”狂鐵接過袋子,下意識地問道。

“你剛才沒聽到麼?總督在招募人去開鑿結晶堡礁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婦人搖著頭說道,語氣中帶著憂愁,“我丈夫當初就是被拉去開鑿堡礁的——他們說他可以在回來的時候得到一個前往海都的名額,但他們送回來的只有一具長滿結晶的屍首……唉,這些年鈷藍海中的汙染一直在蔓延,貴族們總是說事情很快就會得到控制,但死在結晶堡礁的人反而越來越多……”

“我又不是這座島上的人,”狂鐵付了錢,拿了東西,卻還是忍不住說道,“他們不是說只要求島上的人報名麼?”

婦人看了狂鐵一眼,似乎是在判斷這年輕人是真的天真還是在裝傻充愣,她嗤笑了一聲:“呵,等上頭把命令壓下來的時候,你以為總督計程車兵們會分辨你是不是島上的人?”

狂鐵聽到這呲了呲牙,抬起精壯有力的胳膊晃了晃:“就那種走路都晃盪的憲兵?我一個夠對付他們一隊的。”

攤販看了這年輕的傭兵一眼,沒再說話,只是隨意地擺了擺手。

狂鐵撇撇嘴,頗覺無趣,拿上東西便晃盪著走開。

然而他也就是表面顯得渾不在意,心中卻不得不承認那攤販說的有些道理,這座島看樣子已經不是個合適的落腳處了——每當來自海都中心區的貴族們想要“做點什麼”的時候,對於生活在周邊海域零星島嶼上的島民而言,這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狂鐵轉身走向市場區的出口,他已經沒了繼續遊玩的興致,準備提前回到“雲雀號”上。

但就在他剛剛要離開市場區的時候,一個矮小的身影卻突然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跌跌撞撞地進入他的視線。

狂鐵眉毛一抖,直覺地感到有一樁麻煩就要撞在自己身上,便下意識朝旁邊側了側身體,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矮小的身影竟然筆直地朝自己跑了過來——跑動間夾雜著彷彿某種金屬部件相互碰撞、摩擦的怪聲。

這身影最終在狂鐵面前停了下來,狂鐵有點詫異地看著這不知哪來的冒失傢伙,他看到對方穿著一身不知已經多久沒清洗縫補過的破舊骯髒斗篷,又有破爛的布條從斗篷的兜帽和下襬裡耷拉下來,裡面彷彿是已經不成型的衣服。

這些特徵讓他第一時間聯想到了那些在碼頭上鑽來鑽去,小偷小摸的小乞丐。

他皺起眉,轉身便準備離開,但就在這時,那斗篷裡的“人”卻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他抬起頭來,在兜帽覆蓋的陰影中,狂鐵看到了一副用鐵片和銅拼湊起來的滑稽臉孔,以及兩隻在暗處發出微光的眼睛。

那個用鐵片和銅拼湊起來的滑稽臉孔動了起來,一個嘶啞遲鈍的聲音傳入狂鐵耳中:“島外……來的人,您是……冒險家……嗎?”

“嗬,這是個機關人?”狂鐵卻沒有回答對方,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在當地不怎麼容易看到的……“事物”,他在跟著考爾東奔西跑的時候見過類似的東西,但他所見到的那些機關人明顯跟眼前這個不太一樣——會主動開口與人交談,甚至詢問問題的機關人,他第一次見到。

“您是……冒險家……嗎?”那機關人沒有得到回應,又重複了一遍問道。

狂鐵感覺很有趣,笑著搖頭:“我不是,我是個傭兵。”

機關人似乎僵硬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用那種遲鈍的聲音繼續說道:“傭兵,也可以,傭兵……收錢,我需要傭兵……幫忙……”

“我可沒空,”狂鐵聳聳肩,“我已經被人僱傭了,而且現在就打算離開。”

一邊說著,他一邊抬頭看了看四周,卻發現有不少明顯是當地人的路人已經注意到這邊動靜,一些人刻意站得遠遠的,彷彿生怕被什麼麻煩纏上,一些人則一邊看熱鬧一邊跟旁邊人嘀嘀咕咕。

顯然,他們知道這個機關人的一些事情。

有個大概能算是熱心人的路人突然對著這邊喊道:“別搭理他,小夥子——這機關人的‘腦子’壞了,它只會糾纏不休!”

機關人彷彿沒有聽到身旁的動靜,它只是盯著狂鐵,那張金屬拼湊的臉孔上沒有任何表情:“我需要傭兵……幫忙,我付錢,傭兵……收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狂鐵確認了這果然是個麻煩,他板起臉,向後退了一步,“我現在休假,不接委託了。”

然而那機關人相當執著,甚至已經開始自顧自地說起自己要求助的事情,它一步步地向前走去,體內發出陳舊零件吱嘎作響的動靜:“委託傭兵……尋找主人,主人需要幫助。我付錢,傭兵收錢……”

“我找不到你的主人——你另請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