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多的一塌糊塗,但擠出侍湯藥的時間也不是難事吧!宋初一心覺得病人情緒不穩定很正常,並不往心裡去,於是把藥交給陶監,“那君上保重,臣先告退了。”

陶監侍奉贏駟多年,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常常動心緒之人,更不喜歡把情緒表露出來,今日卻是奇了,一時歡喜,一時斥責。

宋初一出了宮,立即趕去官署安排軍務。

直到天色漆黑,她將國尉府的事情基本打點妥當,又去找樗裡疾商量政務交接事宜。

“唉!”樗裡疾聽她說完來意,抬手揉著太陽穴,“懷瑾,我心甚憂。”

宋初一道,“君上的身體?”

“是啊”樗裡疾滿臉疲憊。

宋初一聽他這麼一說也不禁憂心起來,根據贏駟近來對政務的安排,細細揣摩,“君上是做好了託孤給大哥的準備?”

贏駟一味的把事情往樗裡疾身上堆,有時候見他排程困難便會從旁託一把,讓他不至於累垮。這分明是在鍛鍊樗裡疾的能力,萬一哪一天他突然去世,秦國不至幼子無依。

就算樗裡疾到時候有心取而代之,那秦國還是在贏姓手裡,不至於大權外落。

宋初一和張儀再強,終究是外姓臣子,贏駟作為一個君主,在處政方面可以和他們推心置腹,但繼承權上,他不會相信任何人。

樗裡疾問道,“既然想明白,是否覺得失望?”

宋初一笑著搖搖頭,“我既不求彪炳史冊,亦不求人間極權,為何要失望?只是一朝君主一朝臣,我只憂心將來的君主不如君上,抑或否定我的論策。”

君臣之間的關係,在宋初一被關押在陽城那半年便已經想的很透徹了。

“你從不教人失望。”樗裡疾頓了一下,道,“君上大約也想到這一點,所以才令你為師父的吧。”

要想影響一個人,從幼年開始無疑最容易。

“既是如此,大哥當時為何強烈反對?”宋初一也是想到這一點,才一口答應做公子蕩的師父。

“王上從不會輕易相信人,如果他信任你,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已經將你牢牢掌握在手裡,另外一種是—他有辦法把你牢牢掌握。”樗裡疾知她身在局中,一時看不清滿盤,便毫不避諱的點破。

若是贏駟身體康健,樗裡疾不會與宋初一說的如此直白,她早晚能夠看清,也有時間做出應對之策,但樗裡疾曾經與魏道子深談過,贏駟之疾,調理好了再活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也有可能病情突發,短短十餘日便沒了。

宋初一細想,自己現在還沒有什麼被贏駟掌握,心中不禁凜然,對樗裡疾越發感激,“多謝大哥指點!”

“懷瑾,往後別再信我。”他輕輕道。

宋初一愕然抬頭。

樗裡疾清澈見底的眼眸迎著油燈上跳躍的火光漸漸朦朧,他落下眼簾,避開宋初一探尋的目光。

“嗯。”宋初一應聲,她知道,自己和樗裡疾之間那種完完全全的信任已經開始崩裂了,“我早預料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快的讓人措手不及。”

於私人感情上來說,兩人從來真心相交,坦蕩真誠,但宋初一不曾忘記過,樗裡疾姓贏,是大秦宗室的公子,一心為了大秦的秦人!將來若有需要,他也必會為了大秦算計她。

樗裡疾與她結交的初衷亦是為了大秦拉攏人才,給她緩遲發育藥物、求扁鵲為她保密性別……這些還能說是惜才。

直到給她避子藥……

是藥三分毒,不管配藥的水平多麼高超,任何避子藥物都免不了要傷身,她任脈受過損傷,再加上之前吃了延緩發育的藥,本來身子便不容易養好,常人能承受的藥性,她未必能。

若與趙倚樓只是一時玩樂,宋初一怕是真就吃了那些避子藥,但她心中銘記二十年之約,要好好的留著自己的命與他攜手白頭。

“你我之間心知肚明。措手不及,只是因為撕開那層皮太血淋淋罷了。”樗裡疾緩緩道。

宋初一豁達一笑,“大哥今日還能提點我這一句,我已知大哥一片心意。我既然決定走這條路,就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弱女子,今日之事可以預見,我又怎麼會有半句怨言?”

樗裡疾的確是為了大秦才接近她、幫助她,但是相處之中,拳拳維護之情,宋初一能夠感知,所以今時今日挑明一切,心中才會痛。

樗裡疾笑中帶著淡淡的苦澀。

“我這幾日便點兵奔赴戰場,就請大哥多多擔待了。”宋初一拱手道。

樗裡疾回禮,“凱旋。”

“承大哥吉言。”宋初一咧嘴一笑,起身離開。

樗裡疾望著合上的門靜靜出神,面上的笑意亦黯淡下來,想起宋初一說的那句“只是還存這一顆心,實難免俗”,不由嘆了口氣。他自從入師門開始一直便被要求“守大道,滅私慾”,所以才叫星守,可他到底是長著一顆心,免不了要偏心、痛心。

其實不需要說的這樣直白,但贏駟的發病越來越頻繁,樗裡疾生怕那一日來的太快,這樣說出來,便不算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