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初冬時節,深夜,天氣陰沉,朔風撲面。

一輪缺月好不容易從烏雲後掙扎而出,將昏暗的月光灑在西南名剎凌雲寺。

凌雲寺位於古嘉州岷江東岸,寺宇軒昂,俯臨岷江、大渡河、青衣江,雄踞凌雲山之巔。其間共有就日峰、丹霞峰、望雲峰、祝融峰、兌悅峰、棲鸞峰、集鳳峰、靈寶峰、擁翠峰九峰,與翠黛雅麗的峨眉仙山遙遙相對,蔚為西南第一寺。

天下聞名的嘉定大佛緊鄰凌雲寺,滾滾而來的三江之水匯流於凌雲山麓,從大佛足下向南奔騰而去。

四更時分,巡夜的小沙彌提著燈籠,高喊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一邊在梆子上一慢三快地擊打,隨後空寂的山間便聽得“咚——咚,咚,咚”,四聲響過。

小沙彌圍著山道巡遊一週後,便揉著枯澀的眼睛,走向後山準備休憩。燈籠在遠處越走越小,腳步聲最後消失在林間山道,偌大的凌雲山便完全靜寂下來。

靜寂中,大佛雕像莊嚴端坐在凌雲寺山岩邊,悲憫地望著腳下翻翻滾滾的三江之水冥想禪思。江風浩蕩,吹動凌雲山間松楠灌木嘩嘩大響,吹得大佛腳下黑魆魆的水波在江風中如惡龍般湧動撲騰。

忽地,一條黑影從凌雲寺幾丈高的山門前一閃掠過。

手拿齊眉棍的守夜僧人聽得空中微響,抬眼追望,只覺眼前一花,一點黑影已沒入山中,宛如飛鳥閃過般了無痕跡。來人輕功絕佳,已臻凌空化虛的境界,凡俗肉眼難見其真身。守夜僧人伸腰打個哈欠,強打精神繼續守夜。

黑影足不停留,不多時便將凌雲寺前山景物一覽無餘。不久,黑影落在大佛頭頂,細細察看了半刻鐘,隨後一振衣袖,輕飄飄如羽毛般落在凌雲寺大雄寶殿屋脊之上,負手觀望。

過不多久,忽地一陣清風拂來,一位老和尚隨風落在黑影身邊五丈開外。

老和尚望著來人,合十道:“施主一身鳥羽輕功,視凌雲寺如無人之境,好生了的。不知施主夤夜來訪,意欲何為?”

來人面上帶著一副面目猙獰的狼頭面具,笑道:“敬海方丈數年如一日,每晚此時都要巡院,老夫特來等候。”老方丈聞言,不禁眉頭一皺,喝道:“看來施主對我凌雲寺是窺視已久了。”

來人道:“方丈才是隱藏世外的大高手,自然值得老夫注目。雖然天下人不知道方丈是少林高僧,但我卻知道。我們兩人親近一番,如何?”

來人並不轉身正對敬海方丈,將身一沉下坐成四平馬,輕飄飄側身一掌擊向敬海方丈。敬海方丈見來掌隱含數種變化,終要硬拼化解,便一掌直出相抗。兩人雙掌相接,各自上身晃了晃。敬海方丈沉聲道:“施主的少林五毒掌如此精純,想必也是來自少林。”

來人一言不發,忽地騰空躍起,連環六腿毒蛇般直踢敬海方丈六處要害。昏暗的月光下,可見來人暴起攻擊的腳尖上綁著兩片薄薄的刀片。敬海方丈見刀片閃著綠光,當下不敢硬碰,身影連晃躲過。

來人連環六腿使完,一聲冷哼,收腿落在敬海方丈面前,兩掌一上一下直往敬海方丈面門與心口而來。

這兩掌挾風帶電,一掌漆黑如墨,一掌純淨如雪,兩相映照,說不出的詭異陰森。敬海方丈臉色一變,已知來人空中六腿只是逼對手於無可閃躲的境地,真正的殺招在這隨後的黑白兩掌上。敬海方丈虎吼一聲,兩拳猛然暴漲,撞向來敵雙掌掌心。

幾株古楠樹上夜憩的鳥雀被吼聲驚起,呱呱地鳴叫不斷。

兩對拳掌在空中相擊,轟然作響,激盪而起的勁力將周邊數丈震動,擊落下簷瓦數片,落葉無數。兩人各自飄後一丈,方才穩住身形。

敬海方丈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拳拳面,只見拳面上一黑一白兩道掌印清晰可見,接著一陣麻癢灼燙之感襲來,片刻已到手腕。敬海方丈心知雙拳已中劇毒,急點穴位護住要害。

夜色中,四條人影飄落在方丈身邊。敬海方丈驚怒喝道:“閣下居然身兼黑白兩道至高絕學,究竟是何人?”

來人轉身面對敬海方丈,狂笑起來,笑聲如野狼惡嚎一般,忽地停下笑聲道:“敬海和尚,你當年可是少林寺最優秀的弟子,也是下一輩方丈的人選。十年前,你為何要忽然從少林消失,改換形貌潛居凌雲寺?”他忽然右手捂住胸口,身形晃了一晃,苦笑道:“沒想到,少林寺將最為神秘的《易筋經》功夫也傳給了你。”

夜色中,守夜的和尚被屋脊上的打鬥驚醒,提著燈籠高呼奔跑而來。敬海方丈身邊一人亮劍道:“凌雲寺廣日天王想請閣下賜教幾招,來者可敢留下姓名?”

來人看也不看廣日天王一眼,冷聲道:“敬海和尚,來日必定要再領教你的《易筋經》絕學。”言罷腳尖輕點,向山門外騰身而去。敬海方丈身邊四人就要追擊。方丈伸手攔阻道:“四大天王,你們攔不下他,讓他去。”

戒律堂首座明智大師見敬海方丈連聲咳嗽不止,急忙奔到他身邊,關切問道:“方丈,你傷得如何?”敬海方丈面露沉思之色道:“傷得不輕,心脈受損。你安排下去,巡夜人手增加一倍。”

清晨,陽光照在嘉定府捕快房厚重寬大的木門之上。

一位身材高大的漢子邁著穩健的步伐來到捕快房門口。門口值夜守班的捕快見了他,躬身施禮道:“總捕頭早!”漢子抱拳道:“兄弟守夜辛苦了。”

大漢是嘉定府捕快房總捕頭,姓張名宗正,乃青城派掌門丹陽道長門下二弟子。

張宗正進了捕快房,先泡上一壺峨眉山雪芽綠茶,然後在院中練習了幾遍青城六合刀法和青城劈空拳,見壺中茶湯色變得嫩綠明亮了,便坐下品茶。

辦公前先喝一杯雪芽綠茶,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茶香散在空中,空氣也隨之變得清香馥郁。

張宗正慢慢地啜飲下幾口茶,只覺得齒頰留香,舌底生津,渾身上下舒泰無比。

他舒活好筋骨,喝完香茶,便開始擦拭自己的愛刀。張宗正愛刀名為新亭侯刀,是師父丹陽道長送給他的禮物。

幾年前,當張宗正從軍中受傷退役做捕快的那一天,丹陽道長送了自己收藏的新亭侯寶刀給他,並贈言道:“寶刀為蜀漢名將桓侯張飛所鑄造,此刀承桓侯猛烈剛正之忠,存春秋凜然之氣,名動天下。你勇猛果敢,嫉惡如仇,性情與此刀相合,望你能借此寶刀保嘉定百姓一方安寧。”

陽光從捕快房的木窗照射進來,照在寶刀之上,照耀出數十道耀眼精光。

張宗正摩挲著愛刀刀鋒,心中頗為愉悅,因為今年的嘉定府在他的治安管轄之下四方平安,只有幾件小小的偷盜事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