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躲不過的事,何必整日多想勞心勞神的為難自己?然而又等了兩日,五小姐雲嫣容仍舊關在祠堂中。雲想容卻被老夫人叫到了春暉堂。

“明兒是二十八,我翻了黃曆,是再好不過的日子,趁著你身子也好了,宮裡那邊再不好耽擱,也別叫你梅姐姐久等了。”老夫人慢條斯理說著話,不動聲色的打量雲想容的神色。

雲想容微笑道“是”,神色如常。

見她沒有十分歡快,也沒有任何抗拒,乃是平常心對待,老夫人懸著的心放下了,拉著她的手道:“宮裡頭規矩大,金嬤嬤從前教導過的你可還記得?”

“回祖母,我都記得的。”雲想容溫馴的頷首,隨雲髻邊水晶珠子串成的海棠花簪在她動作時反射陽光,將她輪廓也鍍上瑩瑩一層金光,美輪美奐。

老夫人便滿意的拍了拍她白皙的手,拇指揉了揉她的手背:“好孩子,你是聰明人,許多話不需祖母多說,不過你還須得記得,你是雲家的女兒,在宮中不比在外面,你的一言一行不光是代表著你自己,更是代表著咱們雲家,稍有一星半點的閃失,損害的也是宗族的體面。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是這個道理。”

“是。祖母說的,孫女謹記。”

“祖母這些年培養愛護著你,自然是因為喜歡你,為了你好。其實也是為了雲家。身為雲家女,守衛雲家是責任,是義務。雲家興旺,全族的人都能興旺,你的父母,你的弟妹,你的親族都能榮華富貴。雲家若衰敗。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想必你也明白。你是通透的孩子,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孫女懂得。此番入宮小住,定不會丟家族顏面。孫女也懂得家族興旺的要緊,能為全族人盡綿薄之力,是孫女的無上榮譽。”雲想容說話時,神色肅穆,彷彿預付戰場的將士。

老夫人笑容慈愛,將雲想容摟在懷裡,言語中竟有了些憐惜:“祖母也知道你抗拒此事,不過這也的確是為了你的前程。”

雲想容感動的淚盈於睫。哽咽道:“祖母,我知道。我年輕見識短,怎比得上祖母深思熟慮。前兒我小孩子心性,有所抗拒實在是糊塗,往後不會了。”

老夫人見她如此,自己也有了些淚意,摟著雲想容的肩膀拍了拍:“好孩子。罷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祖母只盼望著你飛黃騰達光耀門楣。”

說的彷彿雲想容此番進宮去就是大選,就會雀躍枝頭似的。對雲想容也斷然沒有了半分疑心。只道是孟氏,或者是在孟家的時候家裡人教導了她。原本十四五歲的女孩子,一夜長大也並非不可能。她能有如此覺悟。能為了宗族考慮,當真也是好的。

老夫人又拉著雲想容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最後道:“你身邊的人雖然在府中調教。卻沒見過大世面,入了宮規矩多,難免出差錯。”

說話間,李媽媽已帶著兩名十四五歲的婢女進了門,他們都穿著同樣翠綠色的綾襖。月牙白的挑線裙子,外頭罩桃紅色掐牙撒花褙子。顏色很是鮮亮。

老夫人指著那二人道:“那是盈順和富貴,都是我前兒與你姨祖母商議過後選定的人,最體貼不過了,宮中的規矩也都熟稔,此番你入宮去梅美人那裡,旁人就不要帶了,就由他們來服侍。”

雲想容聞言略有遲疑之色。

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身邊的人跟著服侍的慣了,怕換了人不習慣。往後你若真能入宮,身邊帶著陪嫁也是使得,今次去卻是不同。”

雲想容略一想就明白了,老夫人哪裡放心她帶著貼心的人,分明是安排了人在身邊監視。笑著頷首,仔細打量盈順和富貴。兩人都是和中身材,一個面板白淨,單眼皮,五官無甚過人之處,不過笑容極為討喜。另一個生了張桃花臉,瓊鼻紅唇的,形容風流卻神色端凝。

雲想容便頷首道:“祖母為孫女想的周全,我怎敢推辭拂了您的好意?”

“如此甚好。”老夫人扶了扶眉頭,道:“我也乏了,盈順和富貴就都留在我這兒,明日一早啟程時,帶著去就是。”

“是。孫女告退了。”

雲想容行禮,緩步走向門外。經過富貴和盈順身邊時,二人齊齊屈膝給雲想容行禮,雲想容微笑著頷首,在二人略有呆怔時與之擦肩,甫一出門,臉上的溫柔微笑即轉為嘲諷和肅殺。

聽說雲想容入宮小住的日子連貼身服侍的人都不準帶,英姿和柳月都急了,柳媽媽也是臉色難看:“這怎麼行,那個富貴和盈順是什麼人咱都不清不楚,帶了去萬一有個什麼可怎麼得了。老夫人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

雲想容歪在美人榻上,單手撐著頭,長髮垂委在身後,如同上好的錦緞:

“老夫人是怕我作怪。才剛言語上已經再三提醒過了。”

雲想容也不否認多年來老夫人對她還是有一點情分的。但在利益面前,她與老夫人的情分,就如同貓兒狗兒與主人之間的情分罷了。老夫人話雖說的冠冕堂皇,什麼為了家族,什麼為了她的前程,又說她出去了是什麼家族的臉面,其實就是告訴她,宮裡的人她都安排好了,身邊的丫鬟也換成她認為妥帖的人了。如果在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她就是置家族利益於不顧,是雲家的逆子。

對於逆子,對於不顧家族利益的子孫,將來就別想在雲家過好日子,什麼談婚論嫁,也別想有好親事。

她在老夫人身邊多年,深知老夫人的手段。如果她當真做了什麼自己扮醜,毀容,或者是故意做錯引得皇上厭煩的事,回了侯府,等著她的就是血雨洗禮。別說祖父祖母,就連雲敖也不會饒了他。到時候怕是逃不掉。走不脫,就算她現在有萬貫財產,可也別想安生過日子,除非一死。

“怕什麼。”雲想容起身下地,笑道:“老夫人和姨夫人安排的人如何會容許我有閃失?他們就是不想我有閃失才會換了人去。再說那兩個丫頭自己要作怪,難道不想要命了?”

“那樣的話,小姐萬一入了皇上的眼……”柳媽媽後頭的話沒有說,大家卻都明白是何意思。

雲想容長吁了口氣:“擔憂是無用的,如今只能見機行事。”

“可是老夫人都那樣做了。您若是真有什麼做的不讓老夫人滿意,將來就算不能入宮日子也不好過啊!”柳媽媽急的團團轉。

英姿也擔心:“我聽人說那個黃金牢籠裡頭人人心狠手辣。我不在你身邊,萬一有人要對你不利怎麼辦。”

柳月則是拉著雲想容的手臂:“我們自小就沒有分開過,我不願你自個兒進宮去。好歹有什麼事咱們一起面對啊。”

雲想容望著三人,眼神中盈滿了溫暖,神色也越發堅毅了。

“你們放心,我有分寸,有什麼難題我也會想法子解決的。我會保全自己。斷不會自輕自賤,更不會做那種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傻事。才剛老夫人有句話說的好。覆巢之下無完卵,我若有事,我母親,我弟弟,還有你們都會跟著遭殃。為了這些我在乎的人,我也絕不會倒下。”

三人聞言,深深觸動。他們都深知雲想容是遇強則強的人。年幼時的她在邱氏、老夫人與雲敖的三重壓迫下,仍舊能夠全身而退,且讓事情朝著預想的方向發展。越是困難,她就會越堅毅,或許在她的認知裡。就不知恐懼和退縮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