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大藏省。

林傅一郎拎著公文包走到停車場,開啟車門在駕駛位坐下,又稍稍調整了一下車內後視鏡的位置,觀察起後方的情況。

後視鏡裡,幾個低階文員從車後經過,激烈地爭論著哪家料亭①的藝伎更加漂亮,嗓門頗為洪亮。

聽到對方說的話,再看看那幾張經常見到的熟悉面孔,林傅一郎放下防備,發動轎車駛出了大藏省的大門。

開了一會,林傅一郎忽然皺起眉頭,警覺地瞄了瞄右側後視鏡,有輛黑色轎車已經跟了他三個路口,這是巧合嗎。

經過幾年的磨鍊,如今的林傅一郎不再是那個被左重嚇尿褲子的情報新人,他冷靜思考片刻,繼續按照原先的路線行駛,只是放慢了些速度。

這是種試探的手段,如果後面的車輛也降低速度,那肯定有問題。

如果對方不降低速度或者離開,只能說明對方可能有所察覺,並不能徹底排除危險。

林傅一郎一點點鬆開油門,利用車輛前方的洋車、行人作為障礙物,不動聲色的將車速慢慢壓低,除此之外沒有做任何專業反跟蹤動作。

他明白,如果自己真被反間諜機構盯上,一旦做了反跟蹤等於自我暴露,大藏省的工作可不包括教人怎麼擺脫盯梢。

不多會,轎車開過了第四個路口,那輛可疑車輛一個轉彎開進了岔路,林傅一郎的心卻猛地一沉。

因為就在黑色轎車脫離的瞬間,又有一輛老舊的別克轎車從岔路駛出,再次跟在了他的車後,標準的接替跟蹤手法,只有情報機關才會使用。

林傅一郎腦中閃過無數畫面,自己被抓,父親謝罪切腹,妻子被投入慰安營,傳承數百年的林傅家族覆宗滅祀。

他搖了搖腦袋,右手用力掐了下大腿,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拼命思考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作為林傅家族的嫡子,未來的帝國伯爵,鈴木家族的乘龍快婿,近衛文彌首相的親近之人,不管是軍方還是內閣的情報機構,都不可能無緣無故盯上他,其中肯定有原因。

是他交給軍統的《時局變化下的帝國國策要綱》洩露了?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德俄開戰之後,關東軍針對紅俄的行動不算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那是他投遞情報時漏了馬腳?

還是不對,若是在投遞情報環節被發現,對方不應該跟蹤他,而是會在死信箱守株待兔,以求人贓並獲。

沒有確鑿的證據,反間諜機關別說抓捕,就算是跟他大聲說話都做不到,除非他們不怕得罪大藏省,也不在乎預算減少。

林傅一郎排除了諸多可能,忽的想到了近衛文彌以及東京近期的局勢,會不會是有人想用他攻訐近衛首相,迫使對方儘快辭職甚至直接下野呢……

政┴治鬥爭是殘酷的,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可有時候一顆小小的棋子就能推動整個大局。

除掉了他,首先可以空出一個大藏省官房次長的位置,然後可以加近衛文彌的下臺,最後還能順帶削弱林傅與鈴木家族。

有這麼多的好處在,軍方、政壇甚至是某些蝗室成員都會動心,別說他本來就有問題,哪怕他沒有問題,這些人也會找出“證據”。

想象力豐富的林傅一郎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陰謀,同時又有些氣憤和無奈,帝國自有國情在此,沒人禁得起調查。

靡費公帑,貪┴贓枉法,這些事他都幹過,不光是他,整個大藏省上至大臣,下至普通文員都這麼幹。

這還是小問題,大不了從大藏省辭職脫身,他擔心的是萬一自己在審訊中忍受不了嚴刑拷打……

“八嘎!”

林傅一郎恨恨罵了一句,也不知是在罵誰,或許是東條,或許是近衛。

但罵人解決不了問題,他默默思索自救之策,想來想去他終是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找個替死鬼當擋箭牌。

如果他猜的不錯,跟蹤他的人其實不在乎犯錯的是誰,只要犯錯的人與近衛首相有關即可,所以該選誰呢,林傅一郎將近衛的親信想了一遍。

近衛的私人秘書尾崎,外交顧問佐爾格,十幾個名字和身影在他的腦子裡不斷出現。

只要對這些人的私人物品做點手腳,比如放上幾份來歷不明的秘密檔案,再向反間諜機關告發,便可以完美解決他的困境。

問題是真的要這麼做嗎,林傅一郎在糾結中回到了自家府邸門前,後面的別克轎車遠遠停在了路邊。

守在門口的傭人推開大門,林傅一郎再次發動轎車,眼睛下意識看向跟蹤者和馬路對面的拉麵館。

正在前進的轎車突然頓了一下,而後又緩緩開進了府邸,駕駛位上的子爵大人表情緊張,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那家拉麵館的門框上方換了一副暖簾,這在普通人眼裡或許只是件小事,但對於林傅一郎來說,這是最高階別的預警,代表了他有暴露的風險,他真的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