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聞言衝黃賀家的淺笑:“碼頭上抗包拖物的,以天算是一人一天三十錢,遇上幫忙做單活的,兩趟才得一個錢,這還是年前時分的價碼,年後,已經一天跌成了二十五文;那飯館酒肆裡幫忙的夥計,一日幫工所得,也就是二十錢,遇上小點的店面,一個人從跑堂到走菜結算全部包圓了,最多也不過一天二十五文,算是能者多勞多得的;還有幫人送信搭拆的雜事夥子,一天裡忙活下來,也未必能安穩的掙到二十錢的;咱們侯府裡用人做事,不計較這點小錢,開口便是一人三十文一天的包下,一天之內做多少夥計,都是這個數,你這裡突然好心幫工多結算一次,一人便是五十錢,想我身邊的丫頭,一等丫頭一個月的月例銀子算下來,一天也才三十錢多點,這還是守夜當值的,什麼都做,我開給臨時幫工的可比我貼身的一等丫鬟都多,這是輕了誰,賤了誰?”

黃賀家的聞言立時臉白,然而林熙並未就此打住,依然言語:“白日裡,我就一時得閒叫著丫頭問了的,他們都是全天包出來的,如今你要一番好心給他們多結,本著與人為善,我是沒意見的,但你未曾想我報之得我准許,便自作主張,將我這個謹四奶奶置於何處?如今你既然自許了他們多結,那我就順著你的賬單,給這四人一人多結算二十錢,不過,這攏共多出的八十錢,卻是要從你的月俸里扣出了,另外因為你的亂了規矩,恣意妄為,小有小戒,便再扣你八十錢出來,你有意見嗎?”

前後八十錢,兩頭便是一百六十錢,這錢數不算大,但用在普通人家卻也能過十天半個月的日子,放到黃賀家的手裡,至少也能管個三天的日常用度了,很肉痛,不至於,但卻也不會不心疼。黃賀家的此時也不好再說什麼,人家沒說她貪算多報,只是怪她自許忘了規矩,她也只能就此借驢下坡認了這栽。

眼見黃賀家的規矩的收了賬單過去,重新修改謄抄,林熙眨眨眼說到:“這罰抄的八十錢,不入我的帳,也不入院落公中,放在獨一份的帳裡,自以後咱院落裡就這般走的,但凡出了錯,和錢銀掛上的,便是罰錢銀,和事兒掛上的,頭回警告,二回起也稍帶罰上銀錢,所有罰沒的錢銀都收在這份帳裡,待到明年年初時,我便用這一年裡罰抄出來的錢,賞給最安生最規矩,置辦的最好的那一個!不論多少!也就是說,要是這一年裡你們盯出來的毛病和我盯出來的,若是能罰出個十幾兩來,到了明年年初,那也是最規矩的那一個得!有幾十兩來過年。那一定很輕鬆的。”

林熙說了這話,管家們立時左右互看,她們都是老人精登時就明白這錢銀賞罰的目的,其實就是逼著她們互相監督,做規矩。她們是可以不搭理,但是奶奶要是有心挑出這個制度來。自然會變著法的弄起來,只要裡面的錢銀一到了一兩,那時,誰還能真得無動於衷?畢竟她們現在一個月,也才拿得到一兩月例而已。

林熙當下把手裡的賬單沒有再看。而是放下去叫她們自查,擺明了給機會修改。

管事們無奈,謄抄修改,再遞上來,林熙連算籌也沒擺,只提著筆在一張白紙上畫下了幾個符號,看得管事們都是一頭霧水。而林熙這邊,卻是賬單刷刷的往下放,清算的很快。

此時的賬單,不過是一日各處的用度而已,加法和乘法為主,這些數額,她用心心算就足夠,所錄,也不過是分項的數額,便於五處做比。

很快五處結算完了。林熙皺著眉,把其中兩張又抽了出來,分別遞給兩位管事,指出他們錯算之處。

兩位管事拿了算籌,又是一通擺,一通疊加,這才發現錯處。也不知先前是擺錯了還是疊加錯了。

好不容易修改好了,林熙這才滿意,一面叫著四喜給每位管事又倒了一晚參湯,一面說著她們辛苦,待大家應承著喝罷了。這才打發了管事們回去。

“姑娘這般摟算這般催著,只怕少不得心生怨懟的。”四喜送了人回來,瞧見林熙還在掌握手裡的賬單,便忍不住低聲提醒,畢竟這些婆子們一旦起了噁心,事兒可不會少:“您是不是急了些?”

林熙聞言笑著搖搖頭:“有些事可以慢慢地潛移默化來磨,有些事卻得雷厲風行沒有商量的餘地,這人事情誼,拿時間來殺磨說的過,可錢銀掛鉤,我若軟著點,慢著些,便只有被捏的份兒了!”

四喜嘆了口氣:“可是姑娘這樣一整的,還罰了人,您就不怕她們聯合起來為難您?”

林熙搖搖頭:“不怕,我若怕,就不會整治了。其實我原本就沒指望著要和她們關係多好,更沒打算花心思去怎樣哄著她們,我是主子,她們是奴僕,大家依著規矩來,各自相安,若是貪墨壞規矩,縱然是謝府裡的老人,我一樣的下手整治,不會由著她們倚老賣老就在我頭上作威作福的。”

四喜聞言眨眨眼:“姑娘這麼說,四喜便明白了,不過既然如此,那姑娘是不是也得去查查每樣東西的細賬,要不,我去給您打聽下,柴米棚木的費用,就這樣由著那些管事們說多少就多少,豈不是還在貪算?”

林熙卻立時擺手:“可別!你這樣下去,可不是我立規矩,而是挑著和她們槓上了!”說著她把賬單擺好,人起身活動:“我跟著嬤嬤學東西的時候,嬤嬤和我說過這樣的話,她說‘人心最能謀算,為了所求,便會削尖腦袋鑽營,就此生出自己的一條活路來,這活路也許是光明正大的,也許是見不得光的,但不管如何都是別人的生路,但凡一個人前途光明遠大,也沒幾個人會走上偏路,所以你不管是為這什麼道理,需明白一件事,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斷人家生路,兔子急了能咬人,你若斷了人家生路,人家是會拼命的!’”

林熙學了嬤嬤言語後看著四喜,不再多言,四喜頓了頓,明白過來,立時點了頭:“我懂了,姑娘剛才順著她們的所報項額算賬,其實就是給她們留了生路?”

“算是吧,我初來乍到,每個管事的底子都還沒摸清楚,如果我一上來就斷了人家的生路,豈不是與自己惹下仇敵?相反,我要的只是她們規矩,只要她們能規矩,不欺我,不輕我,我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做人嘛,求個厚道,謝家底子也厚,還不至於這點銀錢就拖垮!等我花個一年半載摸清楚大家的底細,再來細細調整,儘量讓她們不為著生計削尖腦袋,也就能正經的把錢銀帳理清,免得,我這當主母的成日裡和管事們勾心鬥角,錢財還未必打理到細處。”

林熙說罷。自己去了箱籠跟前,取了賬冊出來,四喜一瞧知道姑娘是要記賬,便趕緊的給她再磨起墨來:“姑娘這話實在,奴婢也明白,不過姑娘今日裡弄出那規矩來。日後又要慢慢的收拾,只怕是很要耗些時日的,何況這樣收治一半,一半又敞放著,真的好嗎?”

“耗就耗吧。反正我還小,有的是時間,至於這法子好不好的,現在也難說,反正嬤嬤說過溫水煮青蛙的故事,我思量著就這麼慢慢來!”林熙說著抓了筆,開始在賬單上記數了。四喜眼見,急忙言語:“姑娘還是晚些再打理吧……”

“噓,別來吵我!你知道規矩的!”林熙說話是頭都未抬,話音卻含著眼裡,四喜怎麼會不知道姑娘列賬時,不喜人打擾,可是……她瞧瞧外面的天,又看看低頭認真的林熙,到嘴邊的話還是嚥了下去,在一旁看著林熙慢慢的把五頁賬單歸攏。紛紛記列於賬本上,便在旁為她添燈,一言不發了。

今日的賬面添置在賬單上後,林熙滿意地放了筆,此時四喜便捧著賬單冊頁小心的一邊吹墨一邊言語:“姑娘總算弄完了,這會兒也該用些吃食了吧?”

林熙聞言立時覺得肚子空餓,畢竟這一日。她就沒正經用什麼飯,當下點頭應聲,隨即瞧著外面黑漆漆的天色,才驚覺自己把謝慎嚴給忘了,忙是詢問:“老爺呢?都這個點了。還沒回來嗎?”

四喜聞言嘴角勾笑:“姑娘總算想起老爺了?先頭管事們來時,人就回來了,聽說您在同管事們算賬,便自己回了書房歇著,還說等你忙完了一起用晚飯的,結果,您這會忙完了,只怕老爺都要洗漱歇著了。”

林熙登時臉有慚色,身為人妻,就得有侍奉夫君的覺悟,她倒好,不但叫夫君等著,還等到這個時候,實在是罪過。

“快去幫我瞧瞧,他可用了餐飯?若沒用的,就趕緊置辦,我去請他!”她說著立時奔去了盆架前淨手,四喜應聲放了賬冊就要出去,豈料此時廳旁的槅門一拉,謝慎嚴竟然從梢間裡走了出來:“不用問了,我一日忙碌早先就餓了,快去叫著擺飯進來吧。”

他最後一句是衝四喜說的,四喜立時應聲出去,林熙則羞愧的上前同他言語:“對不起,我一時忙忘了。”

謝慎嚴衝她笑了笑:“不用抱歉,我等不得你,已在隔壁先用了碗參湯……”他說著伸手捋了下他那一撇稀拉拉的鬍子:“夫人啊,你摳算了那麼許多,也不過節餘了八十錢而已,可那參湯卻搭進去了半鍋,這帳你是不是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