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錦繡姐妹三個還躺在熱乎乎的炕上睡回籠覺,雨雪天出門不方便,卻好睡懶覺,田氏起身後也不喊醒女兒,由著她們睡。

田氏細心地疊好自己的兩床棉被,無比愛惜地輕輕撫摸著——這是大女兒從縣城行商那裡買回來的南方棉花做成的被子,外頭罩上好看的碎花細棉布,柔軟暖和又舒服,晚上躺進去,早上都不願意起來了!

想起不久之前自己還躺睡在秸杆做的墊子上,冷天裡蓋的也是結成團硬梆梆的木絮被,田氏搖著頭,心酸地嘆氣!

看著三個女兒各自窩在溫暖舒適的棉被裡,睡得香香甜甜,田氏只覺心裡熱乎乎的,說不出的甜美順暢!天下為娘者都這樣,最高興的事,莫過於看到自己的孩子過上富足美好的幸福生活!

低頭抻抻剛穿上的一身玫紅色雲紋細棉布夾襖、夾褲,這襖褲裡也縫進一層柔軟雪白的棉花!

田氏微笑著,如今穿新衣對母女們來說都不算個事,錦繡這孩子,興致起來她能一口氣給全家每人做五六套衣裳,不帶重樣兒的!錦玉和錦雲讓她帶得,也開始挑三揀四起來,別人家孩子逢年過節有件新衣穿就歡天喜地,哪敢挑剔,她們姐妹倒好,竟張嘴就說:“我只穿自己喜歡的顏色,不喜歡的都拿走!”

田氏被她們姐妹三個驚嚇了幾次,後來也就習以為常了——錦繡給她算了一筆帳:如今姐妹幾個的嫁妝銀子都有了,全交付給田氏收著,當孃的心頭最大一件事情已解決!等來年大牛把州城裡的分紅拿回來,再慢慢置起家產,一家子就四口人,怎麼花用都窮不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趁年輕享受,到老了還能穿這麼漂亮的新衣裳嗎?還能有這樣快樂的心情嗎?

田氏是疼愛女兒的,當然希望女兒活得順心如意、快快樂樂,她心裡有了底兒,也就聽之任之了。

慶幸的是女兒能幹,比當孃的強了一百倍,從此以後,她就像大姐說的那樣——享清福嘍!

田氏面帶微笑滑下炕床,穿上放了絨布鞋墊的小羊皮短幫靴子,這也是錦繡從縣城買回來的,暖和得很!穿上走路不怕雨雪,還不擔心像木屐那樣容易跌跤,母女每人兩雙,式樣不同,大姨家也是個個都有皮靴,她姥爺和大姨夫除了翻毛皮靴,還各得了件長及膝蓋的老熊皮坎肩,就連關家幾口人都每人一雙皮靴!

還有那棉花,錦繡買的時候除了她大姨家和姥爺家,也給關家、劉嬸捎上,關木和關傑要給銀子,錦繡說兩清了,棉花頂房租,以及關大伯和大伯孃幫我家幹活兒的報酬!

她說得有道理,兩家人自然都高興,餘氏便歡喜地和田氏一起縫製棉被,她給家裡每人做得兩床棉被以及一套棉衣褲,還能省些給女兒和外孫女用,跟田氏說了幾大籮筐的感謝話兒!

劉嬸那裡也是感激不盡。

楊冬妹的新婚禮物也給的棉花,不過是做成棉被了,三張棉被,配上繡花緞面被套,這在尋常人家那得花多少銀子啊?錦繡眼睛都不眨一下,說是因為楊冬妹的引領,才找到那幾次山貨換得銀錢做底子,有了底才敢亂想亂闖,進書局買書翻看研究,又捨得買各種材料試著做……正是因為如此,才摸索著做出那些事,不然自家不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

田氏內心欣慰:自己生的女兒,心眼正,知恩圖報,懂得做人的道理,這可比什麼都強啊!

替女兒們再掖掖被角,田氏才走到門口把房門拉開一條縫鑽了出去,準備去廚房生火燒熱水,然後做早飯,女兒們醒來要吃,工匠們也要吃。

新屋雖然落成了,但傢俱還沒打完,木匠們忙著呢,錦繡和她姥爺都說新屋得放一放,至少放二十天,大開窗戶通風透氣,過年之前辦個酒席熱鬧熱鬧,然後才搬進去!

所以如今還住在關家,佔著關傑的屋子,關傑這些日子也經常回家來,幫忙看顧新屋裝修和傢俱打製,夜裡不回鎮上就跟關谷搭鋪,客氣話說得多了,田氏也不再羅嗦,只每次在他回鎮上時,給他蒸一籠白麵窩頭或大肉包子,多做幾樣菜,再包上些果脯給他帶去吃,關傑也爽快,給了就接著,從沒讓她為難。

和關家做鄰居,感覺真的很舒服。

院子裡有兩堆雪,關木每天清早都把積雪掃成堆,可過不了一會兒又鋪上厚厚一層,田氏的羊皮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軋軋聲,聽起來很悅耳。

剛走近廚房,簾子一動,餘氏穿著一身藍底兒碎花夾棉襖褲出現在門口,笑著對田氏說道:

“聽見你的腳步聲了!外頭冷得很呢,快進屋!我已經生得火坐上鍋蒸窩頭,還熬著粥了,熱水也燒好一大鍋,灶裡煨著山芋,先前我們還怪錦繡亂花錢買什麼山芋,倒沒想到這芋頭真是好,又香又面還清甜,我們兩個先吃著,管那些猴孩子,一個個就愛睡懶覺!”

田氏道:“我倒是寧願她們睡懶覺,省得醒來又跟我吵吵:錦繡嘴兒越來越刁,總是挑吃食,昨晚說什麼她小時候沒喝夠奶,要養兩頭羊想喝羊奶,錦玉就說養頭驢吧,將來家裡有了驢車她來做車把式……你說,這都什麼姑娘啊?這麼大了要喝奶,還有一個老搶著幹男人們的活兒!”

餘氏笑出眼淚:“你生的姑娘,真真是,不但能幹,還各個有趣!”

田氏就著熱水洗臉擦了牙,兩個女人坐在廚房灶口邊剝吃芋頭邊嘀咕著,耳聽得院門那邊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喊叫聲,田氏問是不是有人喊門?餘氏說屋裡有關木呢,這幾天雨雪太大,學裡允許學生在家溫習文章,所以關谷也在家睡懶覺,她的意思是由男人們去應門,女人只管窩在火邊不用動。

田氏笑著咬了一口香噴噴的煨山芋,聽之任之:這裡又不是自個家,當然是女主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帶著女兒們住在關家這些日子,田氏心裡其實很羨慕餘氏,餘氏和關木雖然時常拌嘴吵吵,夫妻間的感情卻是十分真摯深厚,關家十來畝田地,關木自己一個人種,實在忙不過來寧可請人也不讓餘氏和關谷到田間地頭去,只因餘氏生孩子時落下病根,而關谷體質也不好,關木不論怎麼忙活,始終惦記著關照餘氏:不讓她挑拿重物,不准她貪嘴亂吃該忌口的食物,他家的柴草棚一年四季都堆得滿滿當當,砍好碼得整整齊齊,只為他不讓餘氏摸冷水,時時叮囑她不要怕費柴禾,一定要燒了暖水洗衣裳!

餘氏隨性爽朗,愛說愛笑,三四十歲的人了有時還使小性子,偏偏關家人都買她的帳,關木對她一貫縱容疼惜,關傑和關谷更是不會逆她的意。

田氏羨慕餘氏,再次認同女兒們對自己的評論:你在馮家過的那種生活,簡直連豬都不如!

嫁的那個丈夫,更是噁心得掉渣!

這後一句是錦繡說的,那孩子老是說怪話,什麼渣不渣的,應該就是壞得不能再壞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