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去給李冉泡了一杯普洱,坐到他身旁,什麼也沒說。

我太想問他這27天發生了什麼,怎麼這麼久才回家,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事,家裡的情況怎麼樣,你弟弟怎麼樣……

可是——

那身骨架已經快要撐不住了,脆弱的好似隨時都會散架。我壓下心底所有的疑問,目光觸及愛人沒有一點血色的唇。被關在門外的風雪好像又闖了進來,凍住我的四肢心肺,讓我無法言語,好給我的愛人片刻安寧。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那雙琉璃珠子再也折射不出光亮,照不出我的影子。

他拉著我回國時,我就該明白,他離開的那一天快到了,可我還在垂死掙紮,妄圖與上天賭一次命。

既賜我觀音,又為何叫他離去;這次我囚牢,又為何喚他解籠。

我寧願折下一身白骨,流盡此生的血淚,代我的愛人受過苦難。痴嗔是我,貪圖是我;求佛是我,不渡是我。我恐他不願長存,又怕他不得長眠。

一世悲歡一重天,茫茫不見路三千。神從天階投下一瞥,被渺小的塵埃矇住了雙眼,看不到死生翻篇。

李冉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打算開口,他才像是決定了什麼一般,給了我一個懷抱。

“我的弟弟死了,他根本沒有醒過來,是我爸騙我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我卻被他這一句話驚得坐亂不安,條件反射的扼住他的手腕,想聽一聽他的心跳。

李冉輕輕地拍著我的手,又丟下一句驚雷。

“我的繼母……她看到我就情緒失控了,當著我的面……跳樓了,沒救回來。”

所有的平平仄仄皆化作鋼刀利刃,向千瘡百孔的內心刺去,剜心錐骨。我不敢去想他懷著最後一點希望見到那個滿目憎惡的架勢,不敢去想那個悲極的母親在他面前跳樓時……他會不會也想一併離去呢,這27天,他有多少次反複不停地想要跳下去,卻又拼命抑制住所有絕望,在深淵的角落,和最陰鬱的思想交鋒掙紮,還是選擇冒著漫天風雪,回來見我。

他是不是又想到了早逝的母親,想起了滿屋子純白的月季,恍惚間分不清時間,一步一步走向從前。疼痛刻骨銘心,麻痺理智與清醒。他看見屋外撒進柔和的黑影,一如那個腐爛的夢境。

無數次長晝交替孤夜,刺眼的白光好似他大病痊癒那日的太陽,他睜開發脹的雙眼,硬生生扯出笑意,溫柔地不可思議。

我看著那雙沒有色彩的眸子,聽見他輕聲道,“今晚月色真美。”

我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