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再次接到陶陽的電話,距掃墓那天已經過了快兩個星期。期間我和他完全沒有任何的交流,向來都是他找我,有事說事,再套上一兩句冷漠虛假的客套關心,我卻沒有理由找他。

不過他不找我,正好給了我不用面對他的機會。

這幾天不忙,我有了大把的時間和李然待在家裡。每天逗貓、曬太陽、看月亮,陪李冉一起閑到發黴,過的倒是別有滋味。

陶陽在電話裡就說了三個字:“看微信。”

他說完就毫不猶豫地掛了,也不管我到底聽沒聽清。我疑惑地點開他發來的地址,發現是一家殯儀館。

我的腦袋慢了一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林婉死了?”

李然和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茫然與不可思議。

“這麼快……這才……”我震驚一瞬,又很快平靜下來,“陶陽說她癌症晚期,誰知道是不是,他幹了什麼,我也不清楚。”

“現在去嗎?”李冉放下手中的書,有些不放心,“我方便去嗎?”

“就現在,”我起身找衣服,把車鑰匙丟給他,“去,你當然要去。”

殯儀館在山上,陶陽動作很快,我們到時,林婉已經成灰了。

工作人員將裝著骨灰的盒子捧到陶陽面前,問他有沒有什麼要放進去的,陶陽沒有說話,淡淡瞥過來,工作人員立刻走到我的身邊,登時一圈人都瞧著我。

我尷尬地笑了笑,攤開手,示意自己什麼都沒帶。

這感覺實在太過奇怪,我一時半會竟無法適應。既沒有大仇得報的欣喜,也沒有斯人已逝的悲痛,反而是倉促與茫然,強烈的不真實感。

林婉就這麼死了?

我看著那顏色鮮紅豔麗的綢緞,忽而有一種將它掀開的沖動,看看裡面是不是真的裝著林婉的骨灰。

她真的就這麼死了?

她喊了那麼多聲不得好死,終是報應在了自己身上。

殘陽西沉,如同潰爛的心髒,血肉都模糊。像是爬不進天堂,也落不下地獄,不知去處已忘來時,在這山頭浮沉起落,記不清何罪何過。

林婉沒有葬禮,也不會有人來弔唁。骨灰被陶陽帶走,我和李冉就像只是來走個過場,昭示著舊日恩怨已清,再無法追究。

可能是山上的風太大,受了涼,李冉回家後就發起低燒。

黑暗中,只有床邊一盞微亮的燈光。他躺在床上,滾燙的額頭敷著毛巾。他神志有些不清,無力睜眼卻又不想閉上,好像黑暗中有什麼他在意的,執著地一定要看著的。我俯下身子想聽清他模糊混亂的呢喃,卻怎樣都聽不明白。

眼淚順著額角落入發間,打濕了一片枕頭。他緊緊地攥著我的手,卻又下意識地剋制著,不弄疼我。

他很難過。

我心疼地撫過他手上的傷痕,在最深的那道停留最久,那些傷口好像從未癒合,這五年來腐爛到全身,終於快要將血流盡。

他的聲音很微弱,但我聽見了他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

“我想回家。”

他被那個家驅逐了快十二年,身無所靠,心無所依。

他是荒漠的女人,渾身皸裂找不到水源,筋疲力盡不能掙紮,可他還想回家。

有次談起他的母親,我問他:“你還想她嗎?”

李冉笑著點點頭,又笑著搖搖頭。

他將母親的溫柔學了七分,剩下三分依舊是骨子裡的刻薄冷血。他嘗到了家破人亡的痛苦,卻依然學不會妥協,他覺得對不起弟弟的同時,還是恨著那個弟弟。

就像他種了滿院月季,也依然學不會母親那樣赤誠的思念,他的思念帶著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