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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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5年除夕,我們買了一堆食材,在家做火鍋,兩個人加兩只貓,圍著熱騰騰、冒白氣的火鍋,就這麼平靜祥和地過了年。
李冉開車載上我和貓,到郊外去放煙花。我在車上困得不省人事,抱著兩只貓倒頭就睡,他倒是樂呵呵地精力旺盛。
零點時,我迷迷糊糊地醒來,隱約聽見遠方的爆竹聲連綿不斷,像是要為新年伊始奏上一夜的交響樂。
我下了車,朦朧的視線盡頭,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火光中,笑著指向天空。
我緩步走到他身旁,想去牽他,卻被他反手握住。我順勢抬頭,看見他眼底的一片清光,和背後的星芒萬丈。
團團飛舞的雪花從天而降,代替神明擁向了世界。
我忽而想起那半句沒來得及告訴他的詩。
半空炸開一聲巨響,極其絢爛的煙火在繁星間綻放,出口的話語再回到耳邊時,只剩下幾個破碎的音節。
“歲華冉冉方除,我思纏綿未紓。”
看著李冉興奮望著天空的樣子,我就知道他大概又沒聽見。
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和他講。我不忍打擾他的好興致,只得微微嘆一口氣,陪他一同眺望遠方。
帶到地平線的盡頭泛上魚肚白,我們才驅車回家。
李冉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個大燈籠,塞到我手上,“我們回去把它掛門口!”
他今夜明顯興奮過了頭,一路都在哼著歌。
回家後,他把那些月季看了又看花早謝了,卻一個勁對著葉子傻笑。上床後都不安寧,我被他鬧得睡不著,幹脆放棄掙紮,爬起來點上床頭燈,專心陪他聊天。
暖黃色的燈光輕輕灑下,勾勒出他半張臉的輪廓,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浸滿了悲哀。
我摸摸他的頭發,上面還殘留著雪化過的濕痕。兩只貓偷偷摸摸地鑽上了床,從溫暖的被窩中探出個圓滾滾的腦袋,毛茸茸的身子貼過來,心滿意足地打起了呼嚕。
李冉一把撈過薄荷,把頭埋在它灰色的毛裡,聲音悶悶的,聽著遙遠又不真切。
“我爸今天跟我打電話了,說……說我弟弟醒了,他在醫院躺了這麼多年,終於醒了……他還說,祝我新年快樂……”
我看著李冉,不說話。
隔了這麼多年,他也終於記起,他還有個獨自漂泊的兒子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他打過電話了,我都快忘了他的樣子,”李冉面上仍舊笑著,“他換手機號了,今天打過來時,我還以為是騷擾電話。”
李冉今年更瘦了,手臂上青色血管凸起,和陳年的疤痕層層疊疊,像是沒洗過的畫布,早已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他站在人群中,隨時可能被人潮擠碎。
我捏了捏他的指骨,他嘆息著,斂去眼底的微光。
我明白他又開始回想。他總是一點一點,細碎又零散地給我講從前,把過去的歲月分成無數殘頁,待我拼出一幅以他為名的畫卷。
我知道他曾騎著車穿過大街小巷,衣角隨風而起,肆意又張揚。蟬鳴喧鬧聒噪,梧桐絮紛紛揚揚,落滿他走過的街道。
我想我見過他夢裡那片被烈日灼燒過的藍天,不掛一絲白雲,偶爾有燕群劃過那驚心動魄的藍,轉眼又不見蹤影。
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漫長的生命被割裂成兩個部分,中間是無人可過的鴻溝,回首人聲鼎沸,睜眼滿目瘡痍。
他總是沉溺在白日的夢中,過去在他身上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傷口被撕裂而後結痂,滿地鮮血淋漓,他在清醒中說服自己沉淪,走向半夢半醒的瘋狂,窗外白晝煌煌,屋內陰鬱茫茫。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