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並不算白淨,面板上隱隱透出一點常年缺覺的青灰色,眼下的黑眼圈像兩塊褪了色的墨痕,藏在平靜的表情裡,帶著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疲倦。

可她的肩背卻始終挺得很直,脊柱像根支起的鐵條,連這倦怠的疲憊都被壓在了骨頭後面,不露半分怯弱。

她的目光垂落,平靜得像是一潭深水,一點波瀾都沒有,像是像是與外界隔著什麼透明的屏障。

程一冉忽然覺得,那不是深水,那是一片鏡面——鏡子裡映出的是她自己,這一刻的狼狽,這一刻的無地自容。

她站在原地,腳尖蹭了一下地面,發出極輕的摩擦聲。聲音小得幾乎要被風聲吞掉,但她自己卻聽得清清楚楚,像是耳邊炸響了一聲悶雷。

她終於退了一步,低著頭,聲音細得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沒事……你忙吧。”

話一出口,她的腳步突然快了起來,轉身匆匆往樓梯口跑去,像是生怕再多停一秒,就會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壓垮。

風從走廊盡頭的破窗裡灌進來,揚起一片灰塵,打著旋落在地上。

阮雲琛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那片空蕩蕩的樓梯口,過了許久,才微微垂下眼。

她關上門的動作很輕,彷彿不想打破屋子裡彌散著的沉靜。她回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的男孩,他的目光沒有移開,一直落在她身上,眼底透著一絲複雜的情緒,欲言又止。

阮雲琛沒有理他,只是隨手把門栓扣上,冷淡的聲音散在屋子裡:“睡吧。”

屋子裡一片沉靜,剛才給程一冉開門時灌入的冷風還殘留著,凍得人指尖生疼。牆角的舊鐘表滴答作響,像是在一下一下地敲打著夜晚的心跳。

阮雲琛理了理桌上的東西,順手將最後一個碗放進水槽裡,抹幹了手。她沒有回頭,站在桌邊靜了片刻,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天幕上。

風從那破窗的縫隙裡灌了進來,帶著些冰涼的濕意,彷彿夜色也被凍住了。

男孩輕輕動了一下。

他沒有發出聲音,但阮雲琛還是聽見了那一抹細微的窸窣,像是撥動了某根繃緊的弦。

“還沒睡?”她開口,語氣平淡,甚至沒有回頭確認。

男孩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低的:“睡不著。”

阮雲琛沒有接話,只是進屋走到淼淼床邊,將小女孩滑下來的被角重新掖好。

淼淼的呼吸很輕,帶著一點孩子特有的柔軟的韻律,眉眼在微弱的光線裡顯得安靜極了。

她回過頭,看了沙發上的男孩一眼。他的目光正追隨著她,眼底藏著什麼未說出口的東西。

“我......要出去一趟。”她把視線移開,聲音低沉而簡短。

男孩的喉結動了一下,像是在試圖說點什麼。他張了張嘴,最終只吐出一句:“……注意安全。”

阮雲琛的腳步微微一頓,她轉頭看了他一眼,隔了很久,才“嗯”了一聲。

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解釋什麼。她走到門邊,從櫃子裡拿出了一件舊外套披上,手搭在門把上,輕輕拉開了門。

冬日的棚戶區,風冷得像刀子,夾雜著刺骨的潮濕。

街道狹窄,地面坑坑窪窪,凍得結了層薄霜,鞋底踩上去嘎吱作響。灰濛濛的天壓得低,遠處的屋頂冒著一股炊煙,那是唯一能讓人辨認出人間煙火的跡象。

阮雲琛裹緊了外套,低著頭往目標地點走。

她的手插在兜裡,指尖觸到口袋裡皺巴巴的紙條,地址上的字跡被揉得發白。

阮雲琛縮了縮脖子,外套領口被風吹得鼓起一角,她順手拉了拉,手指揣回兜裡時,不經意觸到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那是這個月最後一張欠條。

紙條上的字跡被揉得發白,邊緣起了毛,像是被攥過無數次又重新塞進兜裡,混著幾分潮氣的墨香,像是陳年的黴味,讓人腦子發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