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冠冕堂皇,好像不觸及紅線就等於是沒有違法犯罪,可那灰色線中的“高利貸”,卻可以成為壓垮甚至壓死人的稻草。

阮雲琛當然知道她自己的路是自己選擇走的。

那時候的她走投無路,眼前只有這麼一個選項,那邊只能是選擇這麼一項。

可現在......

阮雲琛忽地在想——

現在,是時候了嗎?

宋祈走了。

車尾氣混著散不去的煙還彌留在空氣之中,被天上飄下的細雨一點點打進了泥土裡。

地上的油汙浸上了水,油星子散成了十來個油花兒,萬花筒一樣,每一個都印著不同又相似的景象——哭著的臉,慘白的臉,恐懼的臉,還有樓上窗臺前阮雲琛的臉。

樓下的哭喊聲漸漸停歇了下來,只剩下風聲鑽進巷子的縫隙裡,像是擰不幹的潮濕。

屋內的燈光暖黃,卻照不亮阮雲琛的面孔。

她松開手,窗簾重新垂下來,將那些喧囂和狼藉一併關在了外面。

背後的男孩一言不發,但阮雲琛能感覺到他的目光。

沉默、平靜,又有些說不清的重量。那目光就像一面幹淨的鏡子,把她此刻的一切——樓下的狼藉、宋祈的壓迫、她那一瞬間的慌亂——照得清清楚楚。

——他什麼都沒問。

他可能什麼都知道。

他當然什麼都知道。

他每天坐在橋底,看著她出門、回來,再出門、再帶著一身傷會來。

看著她在夜色裡把自己扯得越來越薄,像是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一片影子。

他不會問她去了哪裡,也不會問她在做什麼,但她知道,他一定猜到了。

猜到她沒在做什麼光彩的事情,猜到她沒在幹什麼正經的活計。

她每次走回橋下時,步子拖得很慢,鞋底沾著灰塵,像是一腳踩進了泥潭又緩慢地拔出來。

男孩總會坐在那裡,像一個安靜的影子,偶爾抬頭看她一眼,什麼都不說,然後又低下頭去,繼續用那雙瘦削的手去扒拉自己的小小天地。

這種無聲的注視,阮雲琛並不陌生。

她見過很多目光,有些目光帶著打量,有些帶著警惕,還有些帶著偽善的憐憫。

那些目光總是試圖把她釘住,把她的生活翻過來攪一遍,再帶著幾分沾沾自喜地離開。

但男孩卻什麼都不做,也什麼都不說,就只是看著,安靜得像是從無盡的深淵裡長出來的一棵草,一動不動,卻在風裡紮了根。

那種沉默的注視像是一種陪伴,安靜卻有些沉重。

阮雲琛忽然覺得煩躁,抬手捏了捏眉心,坐回桌旁。燈光從她肩頭斜下來,把她的側臉籠罩在半明半暗之間,連表情也變得模糊。

“小額貸款,無需擔保,讓孩子有學可上”。

那張泛黃的紙忽然浮現在她腦海裡,像是一根細長的針,悄無聲息地紮進她的神經。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在福利院發過的傳單之一。

宋祈的生意,從來都是這樣,披著一張“體面”的皮,專門騙那些走投無路的人。

阮雲琛甚至能夠想得到當年萬秀拿到那張傳單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