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們說的也沒錯。

阮雲琛靠在窗框上,視線微微向下。

程一冉也站在那兒,沒哭,沒鬧,只是杵著一雙肩膀,看上去瘦得像是風一吹就能折了去。她的臉色發白,嘴唇抿得很緊,眼神怔怔的,像是被什麼卡住了,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阮雲琛也不喜歡程一冉。

程一冉站在她面前時,總是帶著一種虛假的善意,易碎得很,風一吹,就能散得一幹二淨。

有時候她會帶點怯生生的試探,輕聲問:“你……最近還好嗎?” 話音裡的關心顯得小心翼翼,甚至有點勉強。

但這樣的關心一旦被旁人瞥見,萬秀的聲音就會從面攤後傳來,尖利又帶著幾分刺耳:“你跟她搭什麼話?一個成天不著家的,誰知道在外頭都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程一冉的善意就是這樣,風一吹,周圍幾句冷言冷語一砸,就能被打得粉碎。

她會突然閉上嘴,把目光別開,不再看阮雲琛,臉上露出幾分被擰巴過的尷尬,像是為自己方才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同情感到了羞恥。

這種假模假樣的善意,阮雲琛見過太多了。

她從不需要那種東西。

程一冉也許是真的想要問候她,真的想伸手拉她一把,可那份怯懦的“好意”被人看見、被人議論,就會立刻縮回去,像是驚慌失措地把自己藏了起來。

就像一隻偶然撞進房間的飛蛾,在窗戶前撲騰了幾下,碰壁後才發現找錯了方向,連掙紮都不情願多留。

——這種善意太輕了,輕到毫無分量,輕到阮雲琛甚至覺得有些煩。

她討厭那些流於表面的東西,討厭那些虛偽的、隨時可以撤回的溫情。

有人說程一冉是個好姑娘,懂事、乖巧,不會惹事生非;有人說阮雲琛是個壞孩子,野得沒有邊,走得越遠越好。

程一冉站在陽光下,而她站在陰影裡。

她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可現在,那個風風火火的女人哭得幾乎喘不上氣,那人見人愛的好孩子站在那裡,她僵著肩膀,像一根快要折斷的稻草。

她忽然覺得,這一幕看上去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

那種熟悉,不是因為萬秀,不是因為程一冉,而是因為——她也曾站在這裡,站在一片被生活打碎的狼藉裡,知道那種動彈不得的感覺。

風一陣陣地吹進來,把樓下的聲音颳得破碎。

萬秀的哭聲斷斷續續,程一冉抿緊了嘴唇,像是想把那些情緒壓回去,壓得整個人都僵硬了。

她移開目光,垂下眼皮,看著窗框上一道早已開裂的縫隙,裡面的木頭幹癟得快要剝落,彷彿只要用手輕輕一摳,就能散成一堆粉末。

這世界就是這樣,誰也不比誰站得穩當。有人躲在明處,有人躲在暗處,到最後都被同一陣風吹得七零八落。

阮雲琛覺得諷刺,但那點諷刺並不是冷笑。

——只是認命罷了。

她們面前的幾個男人站得鬆散,黑色皮鞋踩在髒水裡,皮夾克的衣角被風撩起,姿態隨意,像是幾只飽腹之後的野狗,圍著攤子打著呵欠。

阮雲琛的目光一寸寸移向巷口,像是被什麼牽引著,無法控制地落在那裡。

——那輛車。

巷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身光滑得像一塊冰冷的鐵板,隱在暗處,燈光從它的頂棚掠過,被反射成一抹冰涼的光亮。

車門沒有完全關上,半虛掩著,像一張張開又合不攏的嘴,靜靜地停在那兒,守著那片被砸得稀爛的狼藉。

車牌號落在光影的邊緣,被黑暗吞掉了一半,可阮雲琛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太熟悉了。

太熟悉了。

阮雲琛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釘了一下,釘得很準,連一絲痛感都沒有,只有那股寒意,順著胸腔直直地竄上來,攥緊了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