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紮

阮雲琛的手插在口袋裡,指尖冷得發麻。風像鞭子一樣抽在臉上,但她沒感覺,她現在沒力氣去在意這些。

路燈昏黃,地面積了薄薄一層霜,鞋底踩上去,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走得不快,像是在拖延,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她已經在街上繞了三圈,手術單折了又折,最後變成一小塊揉皺的紙團,被她捏在手心裡。紙上那個數字明晃晃地貼在腦子裡,怎麼都抹不掉。

太多了。

她咬了咬後槽牙,想吐口氣,卻發現嘴裡全是涼意,吐不出來。

阮雲琛握緊了手,指甲深深刺進掌心,直到一種遲鈍的痛感從面板滲透進骨髓,才勉強讓她的腳步穩住了一些。

又經過“和安堂”時,她終於停下了腳步。

那塊金字牌匾閃著冷硬的光,門口的臺階上還有人蹲著抽煙,煙頭被丟在地上,輕輕碾滅,發出一聲模糊的“咔嚓”。阮雲琛站在那裡,像一根釘子被死死砸在水泥地裡,連動一動都顯得費勁。

白日裡的霓虹燈此刻熄滅了,黑色的大門在路燈的映照下顯得厚重如鐵,門口兩側站著的保鏢臉上沒有表情,像兩座石雕。

“和安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髒兮兮的小棋牌室了。

五年的時間,它被擴充套件成了一座五層樓高的娛樂中心,門頭上的金字牌匾閃著微弱的光,昭示著它的“合法經營”。

外面看上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娛樂場所,但阮雲琛知道,這座大樓裡藏著的東西,遠比這些明面上的麻將桌、包廂和餐館更複雜。

她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在等心裡那一點點微弱的僥幸,也許會有什麼神奇的事發生,讓她不必進這扇門,不必去找宋祈——

盡管每天都在跟著宋祈做工,但那不一樣。

那與今天不一樣。

她又要去“求”宋祈了。

上次她求宋祈,他明明可以直接解決,卻只隨手丟給她一把刀,笑著讓她親自動手。那笑容還帶著點興致勃勃的神色,彷彿在看什麼有趣的戲碼。

阮雲琛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麼走到那個房間,又是怎麼握著刀,一步一步接近那個醉得人事不省的男人。

她只記得,那房間裡的燈光昏黃得像汙水,滿地的玻璃渣刺得她腳底生疼,手上的刀柄冷得發抖。

她的心裡只剩下了憤怒,恐懼,還有茫然。

那之後,宋祈確實如約幫她處理了後續。警察問起時,線索全斷了,就像那天夜裡她什麼都沒做過一樣。但阮雲琛知道,那把刀和那扇門,像是兩塊沉重的石頭,永遠壓在她心裡,揮之不去。

可這不是宋祈第一次這麼做,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從來不吝於展示自己的惡趣味,像是一種隨時能捏碎別人人生的遊戲。

阮雲琛抬頭看向那棟大樓,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那些曾經被她遞過債務單的鞋匠、小賣鋪老闆、汽油廠工人……每一個人看到她時的表情都刻進了她的記憶裡——從最初的愕然,到憤怒,再到屈辱,最終全都歸於一種帶著痛苦的死寂。

宋祈讓她把債務單夾在宣傳單裡,發給每一戶人家。她起初只是照辦,站在街角,把那些紙塞到一個又一個老闆的手裡。

可當這些人第一次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問出“你是宋祈派來的?”時,她的喉嚨像被石頭堵住,只能點頭。

她從不問這些債是怎麼來的,也不問這些人是否真的欠下了它。她只知道,如果她不去,那些賬會加倍。

宋祈很喜歡看這些。

他總是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指尖轉著打火機,偶爾問一句:“今天怎麼回事?有人不還?”語氣裡全是看熱鬧的意味。

阮雲琛沒回答過,默默地站著,手心裡全是冷汗。她從來不懂他的惡趣味,也不想懂。

可這次呢?這次又會得到什麼為難?

她的胃縮成一團,像被生生攥住的海綿。

她知道自己這次的目的不一樣,也知道宋祈一定會察覺到。她唯一不知道的是,他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回應她。他是那種無所不能的強者,也可以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雷。

但阮雲琛清楚,世界上從來沒有“也許”。

街上寒風呼嘯,帶著冬夜特有的刺骨涼意,像一雙手攥住她的喉嚨。阮雲琛的腳步停在“和安堂”的正門前,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不想進去,也不敢進去。

宋祈陰晴不定的脾氣像是蛇的吐信,外表和煦,實則暗□□牙。她不是沒見過他動怒,那種壓迫力能把人逼到死角,卻又偏偏不動聲色,像貓戲老鼠。

這棟樓裡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的位置經過精心佈置,就連門口也裝得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