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

阮雲琛咬緊了牙關,拼盡了自己所有的勇氣仰著頭。

“幫我殺了他。”她重複了一遍。

男人吞吐了幾口煙,白霧直直打在了阮雲琛的臉上,她沒有眨眼。

男人的眼神意味深長:“我殺了他,我會背上一條人命。警察會查到我,會查到我和安堂,我的生意會做不下去,我的兄弟們會瓦解星散。我幫你這麼一回,我卻會惹一屁股債。你又能給我什麼?”

阮雲琛覺得自己的肺葉那兒堵著一股氣,那氣幾乎讓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宛如刀割。她努力讓自己別發抖,別避開目光,別有任何一絲退縮。

“他活著也成日只知道酗酒,不工作,沒收入,他欠你的債一個子兒也還不上。而若你殺了他,我就有機會幫他還債。”

男人饒有興致地挑起了眉。

“他死了,警察是會來,但如果我告訴他們‘這是意外’,警察就不會過度關注……誰會相信一個小孩會說謊?”

見男人笑而不語,阮雲琛深吸了一口氣,“他死了,這間棋牌室自然就落到了你的名下,盈虧任你擺布。而我會被警察送進淮龍福利院,那間福利院會派孩子出去發傳單,我……我可以在那期間為你做工。”

“收債也好,放債也罷,沒有誰會對一個小孩設下心防。”

遠處的角落爆發出了聲歡呼,不知是誰又胡了一把。眾人的注意力很快轉移了過去,歡呼著笑鬧著起著哄,叫那贏了牌的人下回請客喝酒。

就在這時,名宋祈的男人笑了起來。

原本只是低沉的哼笑,漸漸地就變得肆意。他笑得前仰後合,一看就價格不菲的花襯衫都被他身體抖動的幅度給蹭得歪斜了。阮雲琛甚至能看到男人胸前的兩道泛白的刀疤,還有那道疤旁邊的一個小圓形的凸起的印子。

阮雲琛知道,那是槍子兒留下的傷。

鬧騰的人聽著了笑聲,嘈雜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這邊,本因興奮而漲紅的臉轉瞬間變得慘白。他們的神色中並非是好奇,更多的,是條件反射的惶恐和本能的畏懼。

阮雲琛梗著脖子,一動不動。

不敢動,不能動,也沒有退路能讓她動。

求助這帶著人霸佔了棋牌室的男人是她唯一的選擇,是當下能夠做出的最萬全的決策。

阮雲琛等啊等,等了許久許久,男人才終於停下了那狂肆的笑。

“小孩兒,有人說過你很有趣嗎?”男人問道。

阮雲琛沒懂。

她老實地搖了搖頭,卻仍舊想要得到剛才所述請求的明確答案。她捏緊了拳頭,指甲摳在了手掌心的繭子上。繭子抵著肉,肉隱隱作痛。

阮雲琛直勾勾地看了去,沒有說話。

她在等一個答案。

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這個人……求助這個人,是最冒險的行動,卻也是她最後的稻草。

親自動手也好,找宋祈幫忙也罷,她只需要殺死那個人,需要在做好一切準備、並為未來鋪好所有的道路之後,殺死那個人。

那個——不配被稱之為“父親”的人。

雨點急促地敲打著窗臺,像一首不協調的低音樂,攪和著房間裡嘈雜的議論聲,層層疊疊,壓得人心裡生出一種無處可逃的窒悶感。

阮雲琛站在屋子中央,細瘦的肩膀挺得筆直。她的手藏在舊衣服的口袋裡,掌心濕潤,黏膩得像打翻的漿糊。她的目光卻平靜,眼皮抬著,落在對面的宋祈身上。

宋祈笑了,笑得像是真的被她逗樂了。

“阮啟明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值得你跑到這兒來要殺人?”他問。

“酗酒、賭博、家暴......他不死,我和我妹妹就會死。”阮雲琛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彷彿只是在敘述一件毫無感情的事情。

“你媽媽呢?”宋祈冷不丁地問道,“上個月我還被她關在門外,連個防盜鏈都不願意給我開。”

“被他打死了。”阮雲琛說。

一瞬間,房間裡的空氣像是被凍結了。

麻將和骰子的撞擊聲停下,男人們的笑鬧也被扼住喉嚨似的戛然而止。唯一持續的,是那盞搖搖欲墜的吊燈發出的輕微嗡嗡聲。

宋祈抬眼看她,眉梢微挑,表情不見喜怒。他叼著煙,隨手將剛摸起的麻將推了回去,騰出一隻手將椅背向後一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所以,你是來找我幫你殺人的?”他的語氣漫不經心,像是隨手翻開了一本舊書,讀到了一段毫無意義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