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酒醉男子毫不知禮儀,他一開口,跌跌撞撞的甩了酒罐子往裡走。婦人當即慌神,涕泗橫流的爬了過去,拉住那男子的衣衫,語氣哀求。

“姑爺,你放過我女兒吧,求你了,我李家女配不上你家,你行行好放過她吧……”

青衫男子腿上有疾,近日裡來風寒漸起,他行不得路。此時只能臥在躺椅上,親眼瞧著自己夫人跪趴在那名“女婿”腳邊,痛苦求人放過自己的愛女,心中悲痛,不由得握手成拳使勁錘在自己有疾的腿上,一聲聲嘆道: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老東西,給我滾開!”酒醉男子絲毫不留情,一腳便把那夫人踢開,撞到一旁的桌角。婦人額頭被撞破,流出汙血,昏死過去。

沈娥一驚,想要上前,卻又猶豫的站在原地。她如今身份多有不便,若是貿然上前,怕是會就此給謝時潯帶來危險。

她眉角緊皺,眼見著那醉酒男子一步步往裡走,而周遭原本聚集的人群早在這酒醉男子,用酒罐子將那大漢的額頭砸破之後,便顧著自身安危,早早散去。

一時間,裡屋裡邊忽的傳來微弱的哭泣聲,而一側臥在躺椅上的中年男子亦是被氣的連連咳嗽,罵道:“禽獸,禽獸不如……”

“我是禽獸又如何?你女兒死也得死在我們金家!”醉酒男子笑道,又朝著裡屋高喊,“夫人,為夫來接你了……”

沈娥心髒頓時猶如被人用指尖掐住,最後生生捏成肉團,不能呼吸。

什麼後顧之憂,都通通給她閃開。今日這事兒,她管定了!

沈娥剛抬腳,身側卻突然竄出一個比她更快的身影。只見一位穿著青蓮色布裙的大娘,手裡拿著把菜刀,眼尖的還能瞧見上邊的幾塊碎豬肉屑。大娘拾級而上一腳踢開了原本半敞的門,搖搖晃晃直接走了進去。

沈娥一愣,身後卻湧上越來越多的人。有尚還帶著帷帽的年輕女子,亦有七老八十杵著柺棍的老婦人。一來二往,這戶人家竟堵的比方才還擠些。

待她回神,便趕忙抬腳擠了進去,得到前排的位置。

“她攤上你這樣的夫君,可真是倒黴到家了!禽獸不如的東西,竟也敢這麼囂張!”

蓮青色衣衫的大娘提著菜刀,就站在她身側。沈娥聽她之語,心尖一跳。

“像你這般丟人現眼的婦人,你那夫君竟也將你放出來丟人現眼?”酒醉男子嗤笑,有些淫邪的目光往大娘身上一掃,最後嘲諷道。

沈娥唇齒微緊。

這變態狂,果真讓人覺得惡心至極。

“夫君?我可沒有夫君。男人這般髒臭的東西,我可不敢碰。老孃就是個殺豬的,今日撞見畜牲不做人事,這才好叫我趕了機會上來。”

“賤人!你說誰是畜牲?”男人眼底充斥血色,有些滲人。

“老身以為,她說的畜牲是你!”

蒼老的婦人聲音一出,在場之人微靜,沈娥眼底神色略微詫異。

“老身今年七十有四,孤家寡人,卻從未有悔。只覺世間有你這般男子,當真是讓人作惡。”老婦人上前,死死盯著面前的醉酒男子,語氣譏諷。

“不錯,我識四書五經,也知像你這般無賴的男子,是不配為人的。”這廂說話的,是那位戴著帷帽的年輕女子,聲音輕柔細軟,卻擲地有聲。

沈娥瞧著身前的一道道單薄的身影,眼睫微顫。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聲又一聲的附和。

一聲比一聲高,卻每一聲都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她從前在現世中讀歷史,只知古代的女子貞潔十分重要,這輩子安分守己,多半是願找一位如意郎君,好舉案齊眉。

可如今她方才知道,原來不知何時,她竟也給所謂的“女性”帶上了枷鎖,連帶著她自己,漸漸也本被這個世間同化,早已失了當初的本心。

很久以前,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為了從那場黏膩陰濕的噩夢中走出來。

最後迎著日光,擁抱自由。

可在一次又一次的沉浮中,她獲得了自由,卻早已忘卻最開始的追求。只不過一味賺取金錢,可結果是為了什麼,她卻從來不知。

直至今日,她再一次聽到了女性的聲音。

一場獨立的,自由的,昂揚的自我的曲悅。

就這樣出現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屋中,今日過後,京城中不會再有人記得,可此時,卻真真叫人震撼。

原來,女性從未放棄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