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之合上眼睛,他似乎能想象得到姬雲裳就在不遠處譏誚地望著他。

然而他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向前邁了三步。

身後傳來一種極其輕微的響動,楊逸之心中一凜。他猛地轉身,一伸手,卻發現剛才的門竟然已經合上了。

他猝然回頭,對面的隧道也在這一瞬間消失。

他用手在四壁、門縫、頭頂、腳下迅速摸索了一遍,然後默然站在原地。

他所在之處,竟然是一座一丈見方的密室!

這座密室八面竟然有七面由精鋼鑄成,每一面都足有三尺厚。只有那道石門是用整塊金剛巖雕成,剛才他邁出的三步,正好是門的陽面到陰面的距離。

更為可怕的是,密室的八面都嚴密吻合,連一條縫隙都沒有,不要說一個人,就連一絲空氣也出不去。

同樣,也就沒有空氣能進來。

所以,楊逸之或許不用等到餓死,渴死,或者失血過多,單單是窒息就足以致命。

楊逸之知道這座密室他已不可能開啟。天下也沒有人能開啟——就算姬雲裳本人被困其中,也只有坐以待斃。

於是楊逸之乾脆盤膝坐了下來。

他決定等。

等死對於一個人來說也許是天下最漫長且痛苦的事,但對於想看他死的對手也是一樣。他知道對方必定會忍不住開啟石門來看一看他究竟死了沒有。而他只要能比他的對手更有耐性,他就能看到石門重啟的一天。

他估測,若不吃不動,屏氣離形,這裡的空氣還足夠他七日之需。

這些都已註定之後,事情的唯一變數就是,他的對手到底能等幾天。

這已不是他能改變的。

楊逸之靜靜地坐在密室裡,將呼吸調節到最微弱的頻率,僅僅能維繫身體存活的需要。一開始他用自己的脈搏來計算時間。大概過了兩個時辰之後,他開始想起很多事。

幼年的時候,他根本記不得自己有過遊戲玩耍的日子。每天從五更到深夜,他應該做的就是跟著先生讀書、練字,直到傍晚才能見到父親退朝回來。而父親總是板著臉,詢問他今日所學,然後再留下一道經國濟世類的題目,作為晚課,父親稍不如意,就會對他家法加身。到後來連先生都忍不住為他隱瞞,於是他的先生也就換得很快。

他的母親早就去世了,因此,他童年時候,唯一可以稱為快樂的記憶,就是和妹妹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他十三歲的時候才第一眼見到自己的親生妹妹楊靜。十四歲那一年他就被父親趕出家門,流浪江湖。他本來想帶著楊靜一起走的,但終究沒有。

數月前,他得知了她的死訊。

他在蠻荒瘴癘之地度過了大半少年時光。嘲笑、冷眼,還有身上的累累傷痕,幾乎讓他心中的每一寸都僵硬了。他之所以還能活下來,原因只有一個:自己是兵部尚書楊繼盛唯一的兒子,絕不能死在無人知道的地方。

一年後,他終於從充滿瘴氣蠻荒的曼荼羅陣中逃了出來。踏足江湖不過一年,他就莫名其妙地坐上了武林中萬人覬覦的最高位置,然後便置身於最紛繁蕪雜的關係網羅之中,再也脫身不出。

實際上,他絕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他深知自己出任武林盟主實是個陰謀,背後牽扯到武林各派極其複雜的利益糾葛,他並非看不透,而是不願意去理。因為他知道自己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要做成這件事,自己必須具備足夠的實力。所以無論最初各大派元老們的意願怎樣,這個年輕人還是一步一步地將局勢控制在自己手中。

或許他的風頭遠不如華音閣主卓王孫那樣盛,但點滴做來,也足以封住那幫元老的口。

僅此而言,在近幾十年的江湖中,他也算得上是傳奇中的人物了。

白衣如雪,名士風儀,這是江湖中人對他的評價;武林盟主,少年得志,對敵只出一招的不敗戰績,更是讓武林中每一個年輕人豔羨不已。

誰又能想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如今卻被囚禁於丈餘見方的密室裡,眼睜睜地等著死亡降臨?

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大威天朝號的時候,就與卓王孫提前決戰於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