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凝從兜裡點了錢遞給寶生。

寶生看看錢,看看任貴均,卻見任貴均也在看秦凝。

寶生便不接,不好意思的說:“姐……我,我,我還在這裡吃住呢。”

秦凝笑著說:“你不是還照顧阿公嗎?你做的很好,拿著。”

“可是……”

“拿著。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之前就說好的。還有啊,你現在要加大一點阿公的運動量了,現在天氣不太熱了,上午帶阿公在外頭走幾圈。”

秦凝大力把錢塞進他手裡,寶生低著頭說:“……謝謝姐,我知道了。”

秦凝說:“先別謝我,也別總是光想著賺錢,現在你手裡也有點積蓄了,那我拿來的數學書語文說也要看起來了,過了年,去讀書。”

“姐,我……知道了,我都聽你的,我……進去一下。”

寶生聲音很低,大力吸了吸鼻子,捏著錢進了裡間。

秦凝暗暗的嘆了口氣。

前一個月,秦凝有一次來,屋子裡安靜,任貴均在睡午覺,秦凝看縫紉機上的活還做了一半放在那兒,便想著估計寶生就在房裡,為了不吵醒任貴均,秦凝直接走去房裡叫寶生,正好撞見寶生在試一個節約領。

節約領是粉紅色的,領口綴一層荷葉邊,很漂亮,很俏麗,女孩兒氣十足。

寶生就把這麼個東西套在自己的土布褂子上,正低著頭看自己,嘴角溫柔淺笑。

秦凝想立刻退出去的,可寶生已經抬了頭。

秦凝看著他驚慌失措,看著他嚇得發抖,秦凝便沒有走,反而進去了。

她聲音平淡,無驚無惱:“喜歡?”

“……姐……”

寶生手抖著,快速解身上的粉色節約領,卻越急越解不開。

他臉漲紅著,大力張著嘴,像立刻要溺水而亡。

秦凝輕輕的說話,像怕驚擾了一個自困在孤島的靈魂:

“寶生,人,都有兩個自己。一個是人前的,一個是人後的。為了讓人前的那個自己活下去,我們就要保護好人後的那個自己。

保護的方法有兩種,第一,是讓人前的你不斷強大,別人就不敢肆意窺探人後的你;第二,找一個能寬容對待人後的那個你的地方去生活。你,想要那一種?”

寶生低下頭,許久不說話。

但終究,他說話了,帶著無言的悲苦,帶著求生的慾望:

“……姐,怎麼算……強大?”

“初級的,就是你得有別人替代不了的本事,或者你得有錢。高階的,就是你得有強大的、無人可以打倒的內心,比如,當你再在試女式衣服的時候,別人看見了,你能笑著問,好看嗎?而不是現在這樣……嚇壞了。”

寶生又沉默了一會兒,手裡把脫下來的女式節約領攥緊,抬頭看秦凝:

“怎麼能有別人替代不了的本事,怎麼有錢?像我師傅那樣?”

“你師傅那種,是不行的。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叫做設計師,他們不是簡單的裁縫,他們是創造時尚、創作世界的人。如果成為那樣的人,你就是天天穿上女式的衣服在外面走,別人也不敢笑你。”

“真,真的?”

“當然是真的。寶生,世界是很大的,不是咱們的清溪公社,咱們的昭文縣,世界有F國,有意國,有很多接納不同思想的地方,甚至,有些地方,接納得了……男人喜歡男人。”

最後一句,秦凝遲疑了再遲疑,最終還是說了,她還是覺得,今天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再次近距離觸碰寶生靈魂的機會。

寶生就開始流淚,大顆的淚珠掉在老房子的泥地上,慢慢的洇入泥土,轉瞬不見。

“……姐,我……怎樣才能去那樣的地方?”

“一樣的,也是要不斷的強大你自己。”

“姐,我想去。”

“那便讀書,便努力,等待機會。”

“讀書……讀書就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