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她溫聲軟語,話裡帶著動容。這時候,她當先顧慮的,依舊是他。他眸中閃過絲疼愛,垂眸看她,不作回應。

有些事,終須邁出一步。或早或遲,既知必定繞不開,何妨坦坦蕩蕩做給人看。也免得被有心人歪曲,糟蹋了他對她的情意。

“這,這……”周太子身旁眾人自方才驚變起,已是瞠目結舌。目光頻頻在馬上那人與太子身上來回遊移。今歲春狩,文王下令由太子統領。如今世子這般,亂了章法,春狩尚未結束,竟載了個女子歸來,這是何意?

公子成下馬,拋了馬韁交給侍人,踱步來到周太子身旁。望向來人,眸中射出抹森寒。

“顧卿是為何故?”周太子面有不悅,待得他近前,看清了他身前女子的樣貌,眼角餘光瞥向身旁翩翩姿容,溫潤儒雅的公子成,前一刻還不豫的面色,片刻已是雲銷雨霽,和樂融融。

原是她。當日婉拒公子成請婚那女子。亦是從旁人口中,幾次三番,聽聞顧衍十分看重的女學生。

他摻她下馬,衝太子一禮。她緊跟著屈膝,規矩裡挑不出錯兒來。

她只見他回頭給候在一旁的周準打了個眼色,端正儀容,這才沉聲回稟。

“微臣於狩獵途中,偶有所得。射殺容易,捕獲卻是難了,故而很費了些時候。想來此物該討女兒家歡心,故而並未命人抬上前,一併清算。”

眾人恍然,原是這位在途中遇了稀罕玩意兒,被分了心。難怪了,收穫不豐。

周準帶了隨從上前,但見兩名孔武有力的軍士,一人一頭,抬了朱漆開口的箱籠,上面覆了層喜慶的紅綢。

他親自上前,周準拱手退至一旁。她只見他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紅綢一角,頓了頓,回身盯看她,目光灼灼。

“阿瑗觀此物如何?”

他喚她“阿瑗”。當著世人跟前,昭示她此刻在他眼中,只是姜氏阿瑗。而非她廣為人知,他手下從史這一層身份。

隨著他話音落下,她滿目都是妖妖豔豔的紅。綢緞飄然而起,輕薄的緞面,如煙似霧。展開來,襯著他身後黃沙彌漫的獵場,連並灰濛濛的天際,如此炫目而華美。

可她所有的注意,都被輕紗後,若隱若現,那雙活物所吸引。她不敢眨眼,怕眼中騰騰昇起的水霧,動一動,便會不爭氣的潸然滾落。

“雁鳥,是雁鳥!還是一雙,白額頭雁鳥。”

“這時節山裡怎會有雁鳥?過冬的鳥雀,不該是下月才南返?”

她耳邊已聽不清嗡嗡的議論。心跳彷彿都停了,目光從托盤上,那對活生生的雙雁上調轉開,一分一厘,緩緩投向幾步開外,玉容高冠的男人。

他一臉肅容,也正向她看來。瀟瀟朗朗的面龐,時常待人不假顏色。她覺得眼前只剩下他那雙烏黑又溫和的眼睛,他眼裡藏了許多事,總是一點一點,需得在她與他,平淡又綿長的光景裡,細心體會。

她見他望向她,無比慎重,淺唱低吟:

“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滾燙的眼淚倏然就落下來。她眼前一片朦朧,他的面容在水汽裡蜿蜒扭曲,分明瞧不真切,可又那樣清晰,印在她心裡。

不知為何,此刻她突然記起,他初次登門拜訪那日,陰雨濛濛,寒溼又潮冷。他是江南水墨畫裡走出的皎皎郎君。彼時她從不敢想,便是這麼個人,在往後的日子裡,似一束最溫暖的光,照亮她懵懂的前路。也照進她心裡,前世閉塞,今生本也不寬敞的方寸之地,從此,落地生根,蓬蓽生輝。

她想起那首詩。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他給她最好的情話,藉由雙雁“之死矢靡它”,擺在她面前:此生共度,浮生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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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是大雁象徵愛情忠貞的寓意。有興趣的親,可以翻查史料。簡而言之,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至死不渝。世子的浪漫,爆表了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