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悠揚一曲外間難聞的《美人吟》,如泣如訴,流水行雲。彈的人姿態極美,帶著大夥兒沉溺其中。仿若真就見到了那臨水仙子,明眸善睞,翩翩旋著舞步,傾國的美人兒,多少兒郎傾慕折腰……

這麼一手技藝,聽得人如痴如醉,誰人不敬佩?半晌過後,薄女官轉指一撥弄,琴音顫顫終了。只那尾音纏纏綿綿,訴不盡的相思意,飄飄杳杳幾千里路,也不知是否傳到塞外離人心上。繚繞著,終究散在大漠孤煙中了。

姑娘們意猶未盡,悲切著,為著曲中不如意的姻緣,跟著哀傷起來。亂世美人,多少又能不辜負了韶華,得個善終。

女官大人一手漂亮的開場,再言明之後會擇了宮中樂師譜的曲子教導眾人,這下真是得了人心。姑娘們羞愧丟開起初生起的不謙遜,折服之下,老實默記起案上派發的《琴操》一書開篇指法精要。

仔細一讀,才發覺這指法大有不同。宮中一脈相承的琴藝,繁複冗雜。多了徵音,音色圓潤飽滿起來,更加能夠引人入勝。

一曲過後,七姑娘總算心氣兒平和了,默記起琴書來,也就格外專注。

後山別院,瑤池畔笙歌宴舞,琴歌酒賦。隔著一池芙蕖,顧衍負手止步堤岸,遙望賀幀放浪形骸,醉生夢死。

本已不悅的面色,終於在見到一眾舞姬俗顏媚色,汙了他別院清幽之時,陰鬱到極致。話也跟著不見客套。“一盡女子皆趕出府去。他若不肯,你便代為送客。”說罷拂袖而去,片刻不肯久留。

管旭揉一揉額角,只餘嗟嘆。世子尤其不豫高門之中聲色犬馬,酒池肉林。而賀家世子偏又是燕京出名的風流郎君。侯府世子惜花多情之名,與公子玉樞形容之美,享譽畿內。恰好這兩位又是同屆的太學生,彼時同席而坐,難免有好事之人碎嘴謠言。

管旭堆笑從石拱橋上過來,雙手插在袖管裡,老遠做了個揖。賀幀見他,歪歪斜斜支起身子,向後探看,沒見著等候之人,甚是無趣躺倒回去。

“他怎地不來?還待氣到何時?”一手執起耳柄,側躺著,衣襟大敞,迷濛著眼往杯裡斟酒。本也是百裡挑一的好樣貌,這會兒手上拎著羊脂玉雕花底座的酒壺,灑脫起來,自有士族中人一番風雅。

管旭環顧一週,和煦傳了話。“世子請您清退隨侍。尤其女子,一個也留不得。您若還清醒著,世子此刻剛去了書房。”

聽聞那人到了別院,方才還爛醉之人,倏然端坐起身,嘴角浮現出玩味笑意。“哦?他既到此,又不肯過來,定是嫌棄我一身酒氣汙了他清爽。也罷,且容我梳洗,再去不遲。”

揮手屏退隨侍,當真只留下一近身老僕。便在八角亭裡就著人服侍,掬水淨了面。五指梳攏散落的髮絲,一併用束帶綁在腦後。起身仰起下顎,由那老僕伺候著拉攏襟口,繫上佩帶,又躬身替他撫平袖袍下襬兩處褶皺。

如此,便像換了個人。英姿爽朗,再無半分醉酒之態。

這人身量極高,踩著木屐,步履閒適向前院行去。衣袂兜了風,鼓鼓囊囊,獵獵飛揚。行至拱橋上頭,不意向下張望,竟見得橋洞下一雙活物,大是稀罕。

袖袍一展,衝著那處一指,回身向管旭問道,“你家世子何時有豢養家寵的喜好?頭一回得見他餵養飼寵,竟是對綠頭雛鴨。說不去誰人會信?”

撫著下巴越看越樂,索性駐足,憑欄好一番觀望。見那雛鴨養得長了膘,圓滾滾,憨態可掬,不由暢笑出聲。

“公子玉樞,竟喜好這等上不得檯面的野趣兒。竟不懼宣告蒙羞麼?”

管旭立在他身後,目光落在七姑娘餵養的雛鴨上,沉吟許久,終究不曾辯駁。

賀家世子此言,除去末一句於世子不敬,他絕無苟同。前邊兒確是被他言中。

愛屋及烏,左不過這麼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