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檀玄這種出身末流世家、幾乎都快要淪為寒門的子弟來說,世家並不能給他們帶來多少歸屬感,他們的努力方向只會是兩個極端,要麼是努力帶著自己的家族向上走,有朝一日和王謝世家比肩,要麼就是乾脆直接背叛世家,選擇把世家全部拉下馬。

如今來看,大多數有才有識之士,都是選擇的後一條路,他們中有的人投靠了會稽王,選擇支援皇室中央集權,還有的人選擇了投靠大司馬或者杜都督,自然也是選擇直接改朝換代,而一個新的朝廷,一切都可以重來,包括制度。

因而不管他們選擇哪一種,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恢復集權、摧毀世家勢力,殊途同歸。

正因此,明明杜英和桓溫都已經暴露出不臣之心,可是會稽王司馬昱仍然不介意和他們合作,蓋因大家至少可以尋找到世家作為共同的敵人,還真的有合作的基礎。

已經完全理解了檀玄這種人的心態,周楚此時才敢果斷的說,哪有什麼青徐世家子弟?有的不過是想要依靠關中新政,證明才華、施展抱負的一個年輕人罷了。

周撫大概是聽懂了周楚的潛臺詞,他好奇的問道:

“關中新政就真的有那麼大的好處,能夠讓這麼多人悍不畏死?”

一生千里轉戰,看遍了繁華苦難,也不知道多少次在鬼門關外走一遭的老將軍,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話音之中既有幾分好奇,又有幾分迷茫。

顯然他自詡為已經看透了這世間的種種險惡,也早就知道那些上位者的無恥和自私,所以現在的他,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兒看不透關中都督府上下的追求。

他們捨棄了榮華富貴,捨棄了在這個時代至少也能夠讓他們高人一等的身份,選擇和那些流民商賈、販夫走卒們站在一起,他們到底在追求什麼?

周撫不相信他們只是追求虛偽的名聲、所謂的仁義罷了,因為那可能能夠讓一兩個入戲很深的人,恨不得為之付出生命,而不足以讓千千萬萬人,前赴後繼。

杜英的關中勢力,這幾年幾乎是滾雪球一樣的變大,可是關中並沒有因為勢力的急速擴張而外強中乾,四處征戰的關中王師一直在宣告著關中的鋒芒和底蘊。

所以周撫現在也很想問一句:為什麼?

這麼多人為了關中新政前赴後繼,他們之所求,又在哪裡?

不久前的周楚,得到檀玄的點撥,才恍然間意識到,自己對於這位位高權重的父親,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但是在杜英的身邊一段時間,至少周楚可以說對關中新政還是有所瞭解的:

“杜都督所想要構建的,是一個天下大同的時代,在他所勾勒的畫卷之中,百姓安居樂業,家家戶戶之間沒有隔閡桎梏,州城郡縣之間阡陌交通、商隊絡繹,整個天下便是透過這一條條肉眼能夠看得到以及人心之中看不到的線牽連在一起,密不可分。

只有把天下各方之間的聯絡打通,讓人口、資金、糧食等等都能夠隨意的流轉起來,才能夠避免天災人禍對於某一處的摧折。

阿爹為封疆大吏,也應知道,若是猝然遭受天災,地方州郡上將會面臨怎樣的危機,而一旦其背靠的不再是一州一城之地,而是整個天下,那麼就能夠得到天下的支援,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會降到最低。”

“天下大同······杜仲淵還真是雄心壯志啊。”周撫的語氣複雜,或有幾分感慨和讚歎,又或有幾分嘲諷,嘲諷杜英的自以為是。

自從“天下大同”這四個字被古之聖賢提出,時至今日,又有哪個皇帝敢說自己實現了“天下大同”?

尤其是當這從周楚這年輕人口中冒出來的時候,更顯得突兀和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