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裕吐出一口嗆人的煙,目光怔怔地看向何立揚,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說:“娃兒,看見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孫兒,秋水和長天。”

趙懷智傻笑著重複道:“秋水和長天。”

何立揚愣了愣神,看著老人渾濁的目光,不知道說什麼好。

趙德裕收起煙管,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快過年了,他們說好今年過年回來看我。”他邊說邊向大門外走去,趙懷智緊隨其後。

暖陽下,趙德裕慢慢向家中走去,因為劇烈咳嗽,他的身體也隨之顫抖著,望著老人的抖動著的背影,何立揚內心感慨萬分。

冬至快要來臨的時候,一場大雪覆蓋了陝北的山野。

村頭的枯樹枝上,飛起兩三隻烏鴉,樹枝上的沉雪紛紛灑落下來,烏鴉在陰沉的空中盤旋著發出哀叫,片刻後消失不見。

趙德裕趙老爺子家的大門上,掛著一疊用白麻紙剪成形似銅錢的物品,俗稱歲數紙,代表人一生走過的春秋。趙老爺子大門上的歲數紙,一共有八十四張。

院子裡,趙懷仁、趙懷義、趙懷禮三兄弟和三個妯娌忙碌的身影來回走動,他們臉色陰沉,甚至在三個妯娌臉上,能看見明顯的淚痕。

窯洞內,趙懷智不再像往日一樣傻笑連連,他咬著自己的嘴唇,眼神呆滯地看著地上躺著的父親,那是一張沒有生機甚至有些乾癟的臉,眼睛閉合,嘴鼻裡氣息早已消散貽盡。

趙老爺子是在昨晚的雪夜裡走的,他終究沒能等到過年,沒能等到秋水和長天,在雪花無聲飄落之際,他咳嗽著吐出一口溫熱的淤血,掃視一圈圍著自己的四個兒子和三個兒媳,目光在趙懷智身上短暫地停留後,眼皮似有不甘卻無力再撐起,外面最後一絲光亮裡,趙懷智的臉逐漸變成了無盡的黑暗。

“大——”,一聲長嘶打破了寧靜的雪夜,趙懷智滾燙的淚珠滴在趙德裕失去血色的臉上,他用力地搖著自己的父親,乾枯的軀體卻始終沒能回應他,而後,趙懷智緊緊地把趙德裕的頭抱在自己的懷裡,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老大趙懷仁目光空洞,呆坐在炕上,往日的堅毅消失全無,片刻後,他縮起雙腿,雙手抱住花白的頭,偎在膝蓋上發出沉悶的哭聲。

趙懷義長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早已料到父親的這一天,掙脫了病痛的纏繞,也算是一種解脫。他對趙懷禮說:“給老五打電話,準備後事吧。”

趙懷禮紅著眼睛,想要說些什麼,喉嚨嚅動幾下,終究沒能說出來,只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趙家三個兒媳婦看到趙懷智撲在老爺子身上哭得死去活來,也不由得失聲痛哭起來。不知道是因為老爺子過世感到傷心,還是因為趙懷智哭得可憐而牽動心絃, 或者,兩者都有吧。

村裡人誰也沒有料到,趙老爺子會走的如此匆忙,人們一面幫著趙家兄弟料理老父親的後事,一面感慨著趙老爺子的一生。同時,讓他們感喟的還有趙懷智。

自從趙德裕嚥氣後,趙懷智就再也沒有笑過,他一直呆坐在老父親的靈樞錢,不時抹幾把眼淚。無論眾人怎麼勸說或者拉扯,他都沒有站起來過。

趙老爺子這一走,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人們眼見這一幕,無不傷感萬分,或嘆氣,或落淚。

下葬那天,天氣依然陰沉著,悲慼的嗩吶聲飄揚在山村裡,趙懷智懷中抱著老父親的遺像,隨著送葬隊伍向後山艱難地走去。

等到下葬完畢後,趙懷智突然瘋了一樣衝到墳頭,雙手扒拉著冰涼的溼土,嘴裡哭喊著:“大,大……”

何立揚看著眾人拉住近乎瘋狂的趙懷智,內心長嘆一聲。

“懷智叔真是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