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惟吉死後,其妻柴氏——也就是本案的重要當事人,這位富婆寡婦同樣沒有生育,也就是說她其實是本案原告薛安上的繼母。小寡婦年紀輕輕,妥妥白富美,不甘守寡,動了二婚的念頭,也就有了這場官司。

薛安上倒不是反對繼母改嫁,而是告她侵吞家產。據薛安上所說,柴氏藏匿了薛家的家產,欲攜此改嫁,涉嫌非法轉移婚後財產。

因涉案人員位高權重,所以狀子一直遞到真宗這裡。真宗表現得很不耐煩,如今國家內憂外患,忙得焦頭爛額,誰有工夫摻和寡婦改嫁的家務事?又是薛家的事,就更不願分神去管,因為薛居正的這個孫子很有他爹年輕時候的神韻,都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當初正因擔心他坑家敗產,所以特意下詔,不許變賣房宅地產,以維護薛居正的名聲和國家顏面。如今他們家果然為了爭奪家產而告御狀,一幫不肖子孫,朕懶得理!

真宗派了個小官——司門員外郎張正倫,前往調解處理,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調解調解、和和稀泥,多大點兒事兒嘛,至於鬧得天下皆知嘛?你們不要臉,難道也不顧及薛居正同志的臉面嗎?別跟京城侯員外家似的,二大爺與大侄女對簿公堂,伶人還捲入其中,貽笑大方,侯員外兩代英名盡毀於此。

沒想到富婆小寡婦柴氏可謂貞烈賢良,面對侵吞家產的指控矢口否認,表示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解,必須上訴,還自己一個清白。庭前調解失敗,只能交由御史臺,正式走法律程式。

這瓜大了,兩位宰相(薛居正、張齊賢)捲入家產爭奪、寡婦改嫁、母子互訟。

法律程式剛剛啟動,面對侵吞家產的指控,柴氏就反訴原告勾結當朝宰相向敏中,違背詔書賤賣祖產。

又是一個大瓜,咬出了第三個宰相向敏中。

前文有云,為防止薛居正子孫變賣祖產,真宗曾下詔,說薛家祖產不得交易。然而據柴氏交代,向敏中覬覦薛家祖產,已經低價購得,並向自己求婚,被自己拒絕,故而對自己懷恨在心,這才聯合他人陷害自己。

御史臺不敢審了。好傢伙

,開局三個宰相,後面指不定還有多燙手的瓜呢……皇上,這瓜還是您來品嚐吧。

真宗怒了,難怪國家內憂外患,國之重臣天天想著搞破鞋,跟這幫蟲豸在一起,還怎麼ake大宋greataga?於是找來向敏中,當面瞭解情況。

向敏中為真宗提供了第三份口供,不出意外地與前兩份不一致:自己的確違詔購買了薛家祖產,但從未向柴氏求婚,自己的妻子剛剛亡故,暫時還沒有續絃的想法,柴氏的說法荒唐至極。

真宗寬慰了許多,貪財也罷,好色也罷,人之常情,畢竟說到底,也還是一家人爭奪家產而已,也就不願分神繼續追查,指示御史臺抓緊結案,多大點兒事兒嘛。

看到官方如此敷衍,貞潔烈女柴氏急了,越級***,擊登聞鼓鳴冤。一幫大老爺們兒欺負我一個小寡婦,還有天理嗎?

在柴氏的幫助下,法院方面得到了一份有力的證據——向敏中購買薛家祖產的合同原件。同時,柴氏的供詞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聲稱自己之所以與養子薛安上對簿公堂,就是為了阻止薛家變賣家產,當朝宰相向敏中仗勢欺人,連哄帶騙地要將薛家祖產據為己有,自己所謂的「藏匿家產」等行為,其實是為了保住薛家產業。

案情反轉了。

御史臺的工作人員經驗豐富,認為柴氏之所以翻供,肯定是受了高人指點。果不其然,順藤摸瓜,就把張齊賢父子牽扯了出來,據記載,是張齊賢父子給柴氏出的主意,教她改的供詞。

御史臺將這一情況轉報給真宗。

真宗勃然大怒,好一個道貌岸然的張齊賢,只見你朝堂上指點江山運籌帷幄,不曾想你私下竟如此厚顏無恥卑鄙齷齪。隨即將張齊賢一擼到底,分司西京,剝奪了一切權力;其子張宗誨貶為海州別駕。

本來故事已經接近尾聲,但有人就在這結尾處又給真宗開了個大招,又獻上一個終極大瓜:向敏中欺君!

向敏中在被真宗請喝茶的時候,曾當面向真宗承認了違詔購買薛家祖產一事,卻以新近喪妻,「不復議姻」為由,堅決否認自己曾求婚於柴氏。真宗對此毫不懷疑,畢竟誰敢當著皇上的面說謊?

可這不就給安排上了嘛。

鹽鐵使王嗣宗素來妒忌向敏中,認為本案是扳倒向敏中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遂積極主動地義務查案,終於查到一條線索:向敏中議娶王承衍之妹!

王承衍的父親是開國元勳王審琦,他的岳父是宋太祖趙匡胤,按照「杯酒釋兵權」時的密約,他喜提了太祖之女昭慶公主。

根據王嗣宗提供的線索,向敏中與王承衍的妹妹存在地下戀情,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然而此前向敏中可是信誓旦旦地對真宗說自己無意續娶的。

真宗先找王承衍的妹妹求證,王氏給出了肯定的答覆。這可氣壞了真宗,向敏中居然敢欺君!

小寡婦的事兒先擱一邊,按照影視劇裡的一般邏輯,欺君之罪的起步價是滅九族。真實的歷史倒不至於,但懲罰還是要有的,於是向敏中被罷相外放。

小寡婦與繼子爭奪家產,成功扳倒兩位宰相,滑天下之大稽。透過現象看本質,一個富婆小寡婦折射出了宋朝官場的醜陋與腐敗:位極人臣的宰相貪財到不惜違詔、「騙婚」;以王嗣宗為代表的女幹詐小人見縫插針,利用一切機會排擠同僚。朝堂外是寡婦爭奪家產,朝堂裡是群臣爭權奪利。

這是小事嗎?也許吧,但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擊破,相比於夏州李繼遷、北方契丹人,真不好說宋朝的危機到底潛伏在什麼地方。

真宗,真要認真思考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