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中央朝廷還是鳳翔李茂貞,對兩川事務均已無力插手,這是王建完成統一兩川事業的絕佳契機。

王建與顧彥暉歷經大小五十餘戰,掃清了外部障礙,正式包圍了梓州。之後採納了謀士周德權的建議,收編招安了東川境內的土匪流寇,進一步拉大了雙方的實力對比。

顧彥暉困守孤城,士氣低落。

僅僅一個月之內,治下的遂州刺史率部兩萬人投降王建;合州刺史率部一千人投降王建;鳳翔援軍將領李繼溥率部兩千人投降王建。

在梓州城內,有座“鏡堂”,富麗堂皇,遠近聞名,顧彥暉時常在此大宴手下將領。顧彥暉的佩劍斬鐵如泥,號曰“疥癆賓”,顧彥暉將此寶劍贈送給了他最信任的養子顧瑤,每逢宴飲,顧彥暉總會讓顧瑤手持“疥癆賓”侍於左右,並對諸將說:“我與爾等發誓同生共死,有違背者,就先來體驗這個‘大保健’吧。”

如今,王建攻城甚急,城池陷落只在旦夕,顧彥暉見大勢已去,便與諸親信將領一起享用了最後的晚餐。

顧瑤手按“疥癆賓”,對諸將說道:“還記得我們的誓言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現在,是兌現諾言的時候了。來,排隊做‘大保健’吧。”

於是,諸位親信履行了諾言,集體赴死(得同死)。

顧彥暉把養子顧琛(王宗弼)叫到身邊,說:“你不是我的親信舊部,不必與我同死。走吧,逃命去吧。”王宗弼淚流不止,跪拜顧彥暉,然後翻牆而出,又投奔到了王建的陣營。

隨後,顧彥暉親手殺了妻兒老小,自滅滿門,最後拔劍自刎。

至此,王建正式吞併了東川,完成了兩川的統一,為日後割據蜀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王宗弼逃回來之後,王建左右諸將都斥責他是忘恩負義、反覆無常的小人,要王建殺了他。然而王建卻不計前嫌,待之如初。再一次體現了他的寬廣胸懷。

顧彥暉自殺的時候,城中尚有七萬人的部隊,但顧彥暉沒有選擇魚死網破,而是用自己的死挽救了這七萬士兵的命。既然敗局已定,能最大限度地減少敵我軍民傷亡,也算是一件不朽的功德。

就此而論,顧彥暉也是好樣的,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

王建進入梓州之後,自然是老生常談,表奏養子王宗滌為東川留後啦,安撫百姓啦、查封府庫啦、論功行賞啦、改編降俘啦……除此常規步驟之外,他還做了一個特殊的動作:

王建拿出了一個記滿名字的小本本,這個小本本已經帶在身邊近十年之久,現在,它是死亡名單了,凡是榜上有名的人,一律格殺勿論!

十年前,韋昭度掛帥征討西川陳敬瑄,王建、顧彥暉等均受韋昭度的節制排程,那時,王建與顧彥暉有過短暫的共事經歷。但這個經歷卻是王建心中永遠的痛。

首先,王建屬於後起之秀。在朝中剛剛遭受了“楊派”勢力的排擠打壓,外放做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小刺史,屬於是窮小子起家;而東川顧彥朗、顧彥暉兄弟位居東川節度,家底兒殷實。

所以顧彥暉根本瞧不起王建。

其次,王建的主力部隊是由八千亡命徒和溪洞蠻夷青年構成,有著濃郁的異域風情,王建入川之後,在成都城下拜別乾爹田令孜的時候,也與親信隨從剃髮明志,因而王建所部自上而下全是蠻夷洞獠之裝束(髡髮黥面若鬼)。

王建軍中還盛行“黑話”,例如奪命龍——劍,小逡巡——刀,潘尚書——弓,聖牛兒——鼓,鄉八——鑼……

在嚇唬韋昭度的時候,也是用當眾剮割、生吃活人的恐怖手段。王建所部是聯軍中的另類,與中原文明格格不入,活脫一支蠻夷野人部落。

而顧彥暉“詳緩有儒者風”,是個風度翩翩、腹有詩書的名士。

當兩人帶領親信隨從出席韋昭度主持的軍事會議時,顧彥暉峨冠博帶、羽扇綸巾,優雅有風度,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恰如孔明覆生;王建髡髮黥面,奇裝異服,宛若孟獲不死。

顧彥暉對王建睥睨而視,鄙夷之情溢於言表,而他的隨從也對王建指指點點、哂笑不止,甚至不顧基本禮節,當面嘲笑譏諷。

當時,顧彥暉毫不掩飾自己對王建的鄙夷蔑視,失禮之甚,有時候連韋昭度都看不下去,經常私下勸誡顧彥暉,要顧全大局,要團結同志。而顧彥暉絲毫不為所動,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高姿態。

王建當時的實力不足以維護其尊嚴,於是選擇了隱忍,卻暗中記下了所有嘲笑他的人。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十年後的今天,王建以征服者的姿態入主東川。他拿出了這個珍藏了十年的小本子,“至是錄笑者皆殺之”。

在王建寬厚仁慈的面具下,也有其狹隘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