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之卻已經直直倒了下去。

周來福依稀記得很多年以前,有一天自己路過廚房,聽到有廚娘在呵斥一個六歲的孩子,惡狠狠地罵他偷廚房的吃食。

當時年幼瘦小的李慕之,背挺得筆直,努力擺出威嚴的語氣:“我是府裡的主人,到廚房拿東西給我孃親吃,卻還要被你一個惡僕聒噪,小心我將你打殺出去。”

那廚娘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好像是聽了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嘲笑聲中,周來福也露出揶揄的笑容,但他也留意起這個不起眼的庶子來。後來,他對李慕之的目光,從審視變為讚歎,再變為服從,再變為恐懼,而他一直都深信不疑的是,沒有人能阻擋李慕之的腳步。

這麼多年來,也只有周來福看得最清楚:這個生母卑賤的庶子,是如何一步一步,從後宅的掙扎求生,到在暗地裡掌握了李家的大權。從文水縣到太原府到雁門關,他能在太原知府、雄州刺吏、忻州觀察這樣的高官面前談笑風生;也能在那些賤民僕役裡挑出本領高強的人,收為己用。

周來福一直覺得,這一方天地,困不住李慕之。有朝一日,他會踏入更廣闊的天地,讓萬眾矚目。這些年來,多少危機都在他的智計與籌謀中被化作無形。卻沒想到,這個夜裡,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就這麼草草結束了嗎?

看著李慕之緩緩倒下去,周來福甚至恍然覺得,今夜只是一場夢……

他走過去,不敢相信地伸手觸控李慕之的身體,想要看一下,這是不是真的?

突然一柄刀直直從周來福背上貫穿進去,他抬起頭,見到方芷柔那張滿是寒光的臉。

“周掌櫃,還記得我爹嗎?”方芷柔冷笑著,問道。

周來福茫然地抬著頭,喃喃道:“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祝觀察親口說過,會許我一個官身……以後所有事,公子都安排好了……”

低語聲中,方芷柔鬆開手中的刀,周來福緩緩倒在李慕之身旁。

房芷柔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一血前仇之後,並沒有想象中的酣暢淋漓。

夜風拂過,血與火的光中,她看著地上的死人那毫無生氣的眼睛,只希望一切能回到她爹在世之時。

兵馬司的殘兵與李府的家丁見到李慕之與周來福雙雙斃命,頓時茫然無措起來。

他們又不是什麼身經百戰、紀律嚴明的老兵,這個夜裡,先是跟著趙平,然後跟著李慕之,不停地與保安隊這種兇悍的漢子拼殺,本已心中膽寒。

那些保安隊明明才幾十人,卻像傳言中的契丹人、西夏人一樣能打。

這下好了,連李慕之也死了,自己這些人該怎麼辦?

如此想著,有些人直接拋下手中的刀,四散逃去,作鳥獸散。也有些李慕之的心腹,朝著馬遠那隊人馬衝去,匯入他們的隊伍。另有些悍不畏死的,卻也是退了好遠,執手站在後面做圍堵狀。

院子裡,常志、張板、皮秋、蠍子哥、程光秀等人收攏了保安隊,於三、張誠收攏了德雲社的勞工,慢慢向林啟圍過來。

押著李茂之的人是顏懷換上的勞工,慌亂中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李茂之便趁著沒人注意自己,提起裙子就往後院跑去。

過了兩步,他心驚膽戰地回頭瞄了一眼,見方芷柔正盯著自己,只嚇得肝膽俱裂。

但方芷柔卻也未讓人來追,只是冷冷地看著。

李茂之試探性又跑了兩步,見她還是愣愣的,不禁大呼慶幸。

他便趿著一雙小小的繡花鞋,邁開腿,拼命地跑起來。

方芷柔看著他的襦裙飛揚,消失在牆角,眼裡突然流下淚來。

林啟只好苦笑道:“不過是跑了個李茂之,也不至於哭嘛。”

方芷柔卻突然轉身,一把抱著林啟,將臉埋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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