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不出去了。

來來回回都是這麼一片夢境,只要走到圍牆盡頭他就會原封不動出現在樹底,血樹是他的噩夢,而血泉就是噩夢的果實。

宋拾已經絕望了,他並不打算走出去,他只想坐在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反正木楚也被花涼抓走了,不是嗎?

被花涼抓走的人根本就沒有活路,不是嗎?

顧淵遠遠站著,眼底流露出嘲意。

他蹲下來,視線和宋拾齊平,語氣平淡:“你是打算在這過一輩子了,是嗎?”

“無所謂,反正我的一輩子也結束了,不是嗎?”宋拾自嘲地笑,“我永遠也出不去了。”

“這心魔對你來說,當真如此無法戰勝?”顧淵斜眼看他,“你當真如此脆弱?只是被現實擊垮兩次罷了,便覺得永遠被擊垮了?”

“你不明白!”宋拾驟然爆發,他站起來,因為無法使用靈力而直直向著顧淵揮舞著拳頭衝過來,“她死了!我就永遠不可能走出這個心魔!因為第一次死亡就是我害的!!”

在顧淵眼底,他的動作如同嵌刻在變緩的時間線上,一舉一動都清晰無比。他輕鬆躲過揮來的那一拳,然後一拳搗在宋拾肚子上,迫使他彎下腰來,“那你為什麼不覺得是她害的你呢?她明明是魔宗管轄下的人,卻偏偏愛上了你,讓你承受上了心魔的折磨。”

他的口氣雲淡風輕,卻字字句句如釘似錐,全部打進了宋拾心裡。

“我呸!”宋拾捂著肚子顫顫巍巍的,卻用力啐了口唾沫,恨恨道:“雲暖她沒有錯!你還是男人嗎?居然會去怪罪一個女人!就為了讓自己的心好過些嗎?!”

他直起身子,還要來打顧淵。

顧淵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揮擊,宋拾就像一條破布口袋一樣,重重砸在了地上。

“我沒有怪罪到雲暖頭上,我也不覺得她有錯,相反,我覺得錯處從頭到尾都在你。”顧淵蹲著看他,眼底一片漠然,“我只是告訴你,如何破除心魔罷了。一件事有很多不同的看待方式,譬如你經歷的這件,你可以覺得是你的錯,你害得雲暖三番五次受傷;你也可以覺得是雲暖的錯,若不是她愛上了你要跟隨你,你不可能有心魔;你也可以覺得是魔宗的錯,若不是他們管轄如此怪癖嚴苛,你們也不會如此痛苦。”

他道,“你甚至可以怪罪全世界,怪罪他們古板而不懂變通,覺得魔族與仙門就該對立,‘存在即合理’這句話本身就是錯的,只有得到他們自己的認可,別人才應該存在。”

宋拾趴在地上,愣愣地聽著。

“一件事的看待方式太多,有從自我出發,有從道德出發,有從利益出發,有從大眾出發,還有的單純只是因為事件存在,它存在,就沒有道理抹去。”顧淵道,“你看待事務過於刻板,所以把自己困死在心魔裡,永遠也出不去。”

他說,“我並非叫你為了開脫自己而傷害他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從心魔裡脫出,然後將這股力量重新運用。而不是一直在這耗著,耗到木雲暖再一次為你而死,就死在你的身邊,死得連骨灰也不剩。”

宋拾心底微怔,“你在說什麼?”

他努力站起來,搖搖擺擺往後退了兩步,滿眼的不可置信,“你在說什麼?雲暖不是被花涼抓走了嗎?怎麼可能死在我身邊呢?”

“你將自己困在心魔鑄造的幻境裡十幾日,這十幾日你但凡睜眼瞧上一瞧,就會發現木雲暖一直在你身邊,想盡辦法也要喚醒你。”顧淵看著他,“而你終日沉湎在自己的悲傷中,死活不願醒來。”

不等宋拾反駁,顧淵就微微一笑,“無事,醒不醒來是你自己做選擇,左右你再不醒,在外面的世界也便是相當於死了,過幾日雲暖估摸著也要隨你一道去了。”

他看著宋拾,像是沒什麼情緒起伏的怪人,一點也不心痛自己要好的朋友:“挺好的,生不同衾,能併骨也是不錯的選擇。”

宋拾在顧淵的話語中眼眶越來越紅,卻偏偏被顧淵死死壓制動彈不得,他震驚地聽著顧淵沒什麼感情一般陳述這些話,嘶啞著嗓音怒吼:“你瘋了嗎顧淵?你的心被狗吃了嗎?!為何你能如此雲淡風輕說出這些話?!雲暖不算是你的朋友嗎?!!”

顧淵毫無表情地看著因為心魔而情緒起伏極大的宋拾,歪了歪頭,“我說的有錯嗎?叫我顧淵了,說我的心被狗吃了,宋方旭,你自己瞧瞧自己,可還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宋小公子?為了自己的姑娘能不顧一切奔跑的宋小公子?”

“人死了?你見過雲暖死了嗎?你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任由心魔肆意生長,直到將自己困死在牢籠裡,過著自欺欺人的日子?”顧淵毫不留情地嘲諷,“你為木雲暖做過任何努力嗎?有過嗎?自己成了天下第一劍,不過是背上了個好聽的名聲,讓魔宗人自己膽寒,自己怯懦自己將木雲暖拱手送回,你可有想過自己去爭取?”

顧淵冰冷的眼神幾乎將宋拾凍結,“不,你沒有,你從未有過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