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卿從樹枝後閃身躍出,只因血傷未愈,只好踉踉蹌蹌落在子琴身後,輕聲道:“師父。”

溫弦也收起箏站起,衝清卿笑道:“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不見。十年歲月,清卿從不諳世事的女孩變成了滿眼含淚、亭亭玉立的姑娘,若非今日相見,怕是溫弦早已認不出來。清卿看過去,發覺溫掌門相貌並無太大變化,只是眼角面頰多了幾條盤曲的皺紋。

箬冬見清卿腰間掛著的木簫,劍眉一皺:“想不到乾坤萬里,竟扭轉在一個毛孩子手裡。”

子棋一聽,忍不住棋交手心,上前一步:“我師妹的遺物,由她自己的弟子收著,難道也要請示你們宓羽湖的準?”

箬冬脫下黑袍子上的帽子,寒光如鐵的雙眼中閃著幽幽寒光。眼看著箬冬就要再上前去,溫弦打了個手勢,衝子琴一笑:“天下往往,不過都循著‘刻骨銀鉤’的身後而來。今日愚兄有幸,不知令狐掌門可賜一觀?”

子琴面似冷玉,懷中七絃琴“錚”地一響:“溫掌門之意,恕不能從命。”

“可以。”

清卿在子琴身後,小聲點了點頭,但在場的其餘四人卻聽得一清二楚。子棋霎然轉過身來,清卿抿嘴笑一笑:“師父和師叔,不是都在這兒嘛。”

答應的那一剎那,清卿並沒多加思索,只是想起自己兒時流落海上,是溫掌門將自己送回無名谷去。此時雖然答應下來,但想來師父定會一直在離著自己幾步遠的地方,便也沒太放在心上。溫弦向著子琴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子琴並不理睬,轉過身去扶住清卿的肩膀,雙眸凝望,低聲囑咐道:

“一切小心。”

清卿點點頭。走上前攏起袖子,一揖至地。溫弦搖搖頭,推回箬冬遞來的陰陽劍,衝清卿眯起眼:“十年未見,不知練功可有長進?”

持簫在手,清卿聽著溫弦外袍下鼓起的風漸漸湧來。方得木簫豎在身前,便見溫弦十指如蓮花綻開,衝著簫尖點起。

與方才“稻城烈風”中的暗潮奔騰不同,此刻溫弦出招古樸淡雅之至,倒像極了微風搖曳的出水之蓮。劃過幾招,清卿見溫掌門翻來覆去,始終是指綻蓮花,動作來勢甚緩,便心下閃過一瞬,一點“高峰墜石”,直直向著溫弦的心口點去。

溫弦朗聲笑起來:“好,果真與傳說中的‘刻骨銀鉤’一模一樣!”

話音未落,蓮瓣閉合,藉著清卿點來的力量,讓簫尖正落在胸前手心。清卿只覺得心口一震,血氣上湧,舊傷復發,又是一口黑血直愣愣地吐在地下。

子琴見狀,想溫弦不過給清卿個下馬威,便緩聲道:“多謝溫掌門提點,還請掌門……”一句話說道一半,子棋還沒緩過神,便見子琴箭步衝了過去,頃刻間閃在了清卿身後。

溫弦的招數雖也都從箏曲中幻化而來,這首《出水蓮》,清卿卻從未聽過。同樣的指法,從樹上看去,再到面前比試,彷彿又是截然不同。清卿心知自己操之過急,看花了這‘出水之蓮’的箏術,不顧低頭吐血,便想著現將木簫收回來再做打算。

這一抽,竟然沒抽動。抬眼一看,溫弦右手五指緊緊吸著木簫另一頭,衝著清卿冷冷一笑。

清卿睜大眼睛,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還未來得及回神,子琴已然來到自己身後。子琴空手挑來,只聽得沉悶一擊,竟是被箬冬伸出胳膊,架住了這一刻。子琴轉身,雙手一勢流水,仍向著溫弦的方向落去。箬冬再想伸手擋架,卻突然左手吃痛,原來是在空中被子棋的飛子打了個正著。

“唰”的一聲,箬冬長劍出鞘,立即又阻擋在清卿與子琴之間。

清卿愈是奮力掙扎,溫弦的掌力便纏得越緊。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胡蠻亂打,索性圈住了溫弦胳膊,自己繞到木簫的內側來。箬冬見子琴與溫弦已近在咫尺,剛想再次擋架,誰知空中又飛來一子。這次雖然見準了來棋方向,卻也不得不回手避開。

眼看子棋眼中冒出殺氣,一步步逼來,箬冬手中銀光黑影,又把長劍立刻刺到了子琴掌前。

子琴耳中早已聽得身後陰陽劍斜刺,避也不避,反手用手指抵住劍尖,畫圓而落,一陣完整的流水滾拂一氣呵成,將長劍從清卿身邊打了開去。趁子琴用招未盡,溫弦一手吸著白玉簫,另一手蓄力於掌心,便向子琴打來。子琴毫無遲疑,同樣一掌迎了上去。

悠長的“高山流水”與激緊的“稻城烈風”交織在一起,海岸遠處雷鳴一閃,漆黑的浪花咆哮著,一浪浪撕扯著岸邊的岩石和遠方的天空。

雙掌相交,溫弦兼顧著攥緊了木簫的‘出水蓮’,只覺得一股股綿密的殺力從子琴掌中源源不斷傳來。子琴玉面如寒冰,手中沒有半分回留的餘地。清卿漸覺纏著自己的力量似乎送了些,便微微偏過簫頭,雙手猛地抬起,讓簫的另一尖重重砸在溫弦手腕上。

看準時機,子琴掌中突然撤力,另一隻手猛地一拉,將清卿從溫弦懷裡拽了出來。

清卿人雖然撤出,雙手仍是攥著木簫的一頭不放開。幾乎同時,子琴並指向簫身打去,而溫弦蓮花成掌,又向子琴手腕打去。子琴搶先一步夠到木簫,輕輕一勾,二人豁然脫手,白玉簫便悠悠揚揚地響著調,閃身飛上了天空。

子畫氣喘吁吁地向山下跑著,綺雪被遠遠甩在身後。她怎麼也沒想到,宓羽湖的人,竟來得這樣快。

到得綺川的藥植堂,子畫破門而入,卻發覺裡面陳設凌亂。各類散發著草木氣味的醫藥罐子碎了一地,呼喚幾聲,空無一人。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灑在粉紅色的衣襟上,子畫暗暗叫苦,又深吸一口氣,轉身向織錦堂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