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習雅 第三章 落子沉吟(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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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子棋如集市上提著菜籃抓著母雞的農夫一般,一手持著木簫,一手提著清卿下了山。清卿眼見木簫離自己只有幾寸光景,卻拼上全力也夠不到,只好把頭偏向一邊,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子棋在山腳接到綺雪:“找到你子畫師姑沒有?”
綺雪低下頭:“未曾。弟子怕迷路在山上,只好下來等師父。”
子棋再沒問什麼,帶著兩個弟子(確切地說,是提著一個帶著一個)來到街市上,找了一家酒樓歇腳。還沒來得及放清卿下來,子棋便隱約覺得自己手心時不時在顫抖。低頭一看,竟是清卿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在遙遠的夢鄉中睡得香甜。微弱的鼾聲一起一伏,時間長了,震得子棋胳膊都開始有些發麻。子棋心中冷笑,突然毫無徵兆地放開手,清卿便直愣愣地臉朝下摔向地上。
直到落地一瞬,清卿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這時伸手擋架自然來不及,只聽“砰”一聲,便滿臉栽到土裡。一抬頭,鼻中已然流出血,下巴上更是蹭破了一大塊。見子棋和另一個女子走在前方不遠處,清卿慌忙踉踉蹌蹌追上去:“把簫還我!”
子棋回過頭,抱起胸,饒有興趣地看著清卿:“我要是不還你你怎麼辦?”
“那我就不走。”
子棋嘆口氣,竟淡淡地笑一笑:“快回去吧,不然等會兒我就後悔放你走了。”
“我不回。”
子棋收起笑容,又變回那副富有殺氣的冷眼,回過身去繼續向前走。清卿一抹臉上血和土,顧不得下巴上的傷,便又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走到前面一家打尖的酒樓,子棋進去坐下,和綺雪二人自顧自吃了起來。見清卿立在不遠處躊躇,便瞥她一眼,道:“來吃東西吧,不吃飽可沒力氣追我。”清卿一想,並非沒有道理,便坐過來縮在一旁,捧著一碗幹米飯默默吃了起來。
待三人無言飯罷,子棋剛要結飯錢,清卿突然從脖子裡解下一環金鎖來,搶著向著店小二遞了過去。掛金鎖本是無名谷四周百姓在孩子滿月時的習俗,子書也曾用自己剩餘的所有積蓄,給清靈和清卿各打過一環。對於清苦的無名谷和立榕山來說,這已經是清卿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小二一見,知道這金子做的東西足夠百頓飯錢不止,便歡天喜地地接了過去,一溜煙兒便向著廚房跑遠了。子棋冷笑一聲:“挺闊氣啊。”
清卿坐著沒動,卻怔怔掉下兩行淚來:“這是師父的東西,師叔不能拿走……”說罷,小嘴一噘,委屈終於湧上心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抽抽搭搭地再也止不住。一旁的綺雪看見清卿一身狼狽卻又哭得傷心,忍不住抽出帕子來遞到清卿手裡。
子棋一時無言。看著清卿黛眉微蹙的流淚模樣,心中雖然已經起了還簫的念頭,卻悄悄地希望這弟子再跟著自己幾天。於是收起冰冷的樣子,換上淡淡的笑:“還你可以,不過等我回到立榕山才能還你。”
“為、為什麼?”
“等你回到山上,無論你或者這根木頭有個三長兩短,你師父都要找我麻煩。”
清卿想不出可以反駁的理由,只好與子棋、綺雪一起踏上回山的路。路上子棋問起關於白玉簫的事,清卿便把十年前的經歷跟子棋大致講述了一遍。
入夜,清卿見綺雪在草地上睡得香甜,子棋師叔也側掛在樹枝上均勻地呼吸著,便悄悄上樹,向子棋爬去。
清卿小心地伏在子琴頭上一根顫顫巍巍的樹枝上,把胳膊伸到最長,離子棋腰間的木簫卻還有最後一寸遠。清卿稍一用力,樹枝便吱呀呀地唱起了歌,嚇得清卿趕緊收回手去。過了一會兒,月色皎然,清卿用腳勾住稍稍靠裡的堅固些的樹枝,讓身體斜掛著向下擺去。許是老天也想多看一會兒這倒掛金鉤的現場表演,清卿每蕩一次,樹枝便“吱呀”唱一聲。清卿一邊暗暗叫苦,一邊卻發現,自己縱是盪到最遠,也離木簫又差著一寸。
無奈,清卿一咬牙,鬆開腳腕,任自己豎直由樹上墜下去。待下落到子棋身旁時,閃電般出手,將木簫從子棋腰間抽了出來。為了避免落地出聲,清卿只好用另一隻手在下落途中猛地拽住最後一根最粗的枝丫。
老樹被晃得抖了一抖,便不再作響。清卿抬頭一看,子棋仍保持著方才的姿勢紋絲未動;樹下的綺雪甚至輕輕打起了鼾,這才控制著身體悄然落地。藉著月光一看,那隻抓著枝丫的手已經磨出了血。清卿此時哪裡顧得上這麼多,把木簫插回腰間,拔腿就向立榕山跑去。
清卿在大路上埋頭跑著,已是氣喘吁吁。剛停下來抬頭一看,只見子棋立在月光下,衣袂紛然——手中竟拿著自己的白玉簫!
慌忙向腰間一摸,木簫果然沒了蹤影。竟不知子棋何時從清卿身邊經過,又埋伏在前面等著看笑話,清卿自己卻毫無察覺。子棋持簫鼓起了掌:“這位大俠好功夫啊。那招‘倒掛金鉤’,是子書教你的,還是子琴教你的?”
清卿氣得說不出話,眼看著自己的眼淚又要湧上來,便飛速轉過身,氣鼓鼓地往回走。剛剛醒來的綺雪見二人一個滿眼含淚,一個嘴角偷樂,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早飯是綺雪上次從酒樓帶出來的一點乾糧,清卿硬是賭著氣沒有吃。午飯三人來到一家街旁不起眼的小飯館要了一大桌子菜,清卿又是坐下一口不動,害得幾個小二頻頻向這邊張望。子棋也不再勸她,只是冷眼旁觀地任她餓著。就這樣,原本沉默的三人一路上更是尷尬得說不出話。
這樣過去了三天。清卿只覺得從山上出來的路本沒有這麼長,卻不知為何竟走了這麼久。終於到了能看見立榕山山腳的時候,清卿卻直挺挺地向後栽到過去。
子棋沒想到清卿竟能倔強到這般田地,心中不由得暗暗後悔自己繞了這麼久的遠路,忙讓綺雪去找郎中先買些湯藥來。清卿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吐出一個字:“餓。”
子棋嚴厲地瞪她一眼:“吃不飽肚子,還有力氣奪簫?”
清卿也把頭一歪:“我餓成這樣,師父也要找師叔麻煩。”
子棋無語。見清卿臉色恢復得紅了些,便起身站起:“先找個地方吃東西,吃完了上山。”走出幾步,又回過頭,把木簫衝著清卿拋過來:“收好你的寶貝!”
此時的立榕山上早已亂作了一團。綺川、衡申、綺琅三人下山找了十幾圈,始終沒能發覺清卿的影子。子琴整整三天吃不下一口飯,又苦於自己不能下山,只好茶不思、夜不寐,卻也沒有絲毫辦法。
第三天,子琴又派弟子們下山去尋,自己獨坐竹屋,連手中琴絃都不能成調。屋外漸漸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銀鈴般的笑聲在子琴耳邊響起:“掌門師兄不必著急,我去找子棋就是了。”
話說子棋帶著清卿綺雪吃掉了整整小半隻羊之後,便把二人送到山口,自己獨自離去。綺雪無奈,只好和清卿一起上山去。清卿正沉浸在奪回木簫的快樂中,並沒細想什麼,只是哼著歌向山上走去。石階旁一隻小猴子見二人到來,幾步輕輕巧巧地迎了上來,學著人的模樣作個揖,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衝著二人不斷傻笑。
清卿想起身上還帶著幾張捲餅,便撕下一塊來,向那猴子拋去。那猴子竟毫不含糊,如同身負術法的人一般,伸手環抱一撈,大半個捲餅已經到了嘴裡。幾口吃完,繼續衝二人眨巴著眼睛,伸出手來。
二人看著剩下半張捲餅,想著山路陡峭,若是一時半會兒上不去卻又肚飢,只怕不妙。那猴子見兩人臉色遲疑,竟然直撲到綺雪身上,伸手便要搶過餅去。
綺雪見這猴子如此蠻橫,反手一巴掌就向它拍去:“臭猴子,敢搶?!”不料那猴子身法十分迅捷,身子突然後仰奪過了綺雪的巴掌,又劃了一個大圈,探頭躍到了清卿身上。
“曹衣出水?”清卿愕然。清卿只模糊記得子琴給自己講過這樣招數,卻又想不起這究竟是哪一路術法。清卿下意識地去抽腰間木簫,卻又擔心真的傷了這猴子,便也只好空掌推了過去。
這猴子見清卿腰間掛著一根木頭棍子,甚是好看,竟然轉頭又去搶起白玉簫來。清卿終於忍無可忍,見那猴子已伸出手去,便搶先一步牢牢握住簫,另一隻手“啪”一巴掌,就把潑猴打飛在空中。與此同時,樹林裡傳出一聲尖利的號叫,一隻身形大得多的母猴踏著沙沙的落葉從林中竄出,急忙張開雙臂,小猴便正準落在母猴懷裡。
母猴身後又走出一人來,衝著清卿、綺雪,如銀鈴般笑個不停:“好兩個沒規矩的弟子,難怪子棋師兄要生你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