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償所願,大逆於道,似是中卦,實則為大凶之卦。”

清卿自上次捱了打,一直不敢與羅亞說話。此時聽著有趣,便躡手躡腳地湊了過去,問道:“羅先生,這是什麼卦象?”

南嘉攸見清卿獨自走來,毫無防備。又見這幾日清靈劃筏勞頓,也是失了戒心。於是心生一計,瞅準時機,一個猝不及防便將清卿推下了水去。“撲通”一聲,毫不會水的清卿在已在冰冷徹骨的河水裡胡亂掙扎著,離筏越來越遠。

羅亞見狀,一下子站起,立刻就躍入了水中。誰知這正是中了南嘉攸的計策。嘉攸料定羅亞入水時決顧不得其它,便趁著羅亞入水瞬間奪過了羅亞收在腰間的木簫。等羅亞在水中抱起清卿回頭一看,只見南嘉攸持簫在手,將木筏越劃越遠了。

一面是羅亞奮力追趕,另一面,清靈眼看頃刻之間,師父木簫已落入他手,一時頭腦空白一片,只是不顧一切地伸手去奪。木筏身小,清靈一時施展不開,幾次與嘉攸爭奪,卻好幾次差點掉下水去。清靈拿起筏上的一塊槳板,揮舞著衝向南嘉攸。誰料嘉攸閃身一躲,用寶簫在槳板上輕輕一敲,清靈手中的槳板就立即碎成了好幾塊。這正是南林名譜中的一招“避尖芒”。

南嘉攸一手持簫,一手舉著另一片槳板,笑道:“清靈姑娘,筏子可就只剩這一塊槳了。你若是不來奪這簫,我便劃筏去救你師妹,如何?”

清靈一聽,頭腦“嗡”的一聲,更是一片混亂。眼看羅亞和清卿漂在水裡,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南嘉攸豈肯給羅亞上筏奪簫的機會,趁著清靈發愣,拼命要將竹筏劃得更遠些。偏偏是這一隻槳的筏越用力劃,越在水中團團打轉。頃刻之間,羅亞便抱著清卿追了上來。

嘉攸方想舉簫迎擊,不料清卿人小靈活,“騰”地爬上了筏,一口就咬住了南嘉攸手腕。嘉攸吃痛,卻不願放手,仍是死死攥著寶簫。這時羅亞也上得筏來,抬手就向木簫奪去。天也不料南嘉攸求簫如此心切,幾近瘋魔。眼看著寶簫又要被奪去,竟然一招“天雷降”,將那木簫向下用力一揮,瞬間就要砸到清卿身上。

如此毒計,二人都是是始料未及。眼看著清卿即將慘遭毒手,清靈一個閃身,擋在了清卿身前,想要伸手抵擋——怎奈南嘉攸攻勢太過兇猛,清靈怎能抵擋得住?只聽“砰”的一聲,那木簫就重重地砸在了清靈頭上。頃刻,腦漿迸裂,血流如注。清靈血肉模糊的面容不受控制地倒向河裡。

河中央悠然的木筏上,靜靜斑駁著夕陽殘血。

羅亞沒能來得及救下清靈,看著嘉攸癲狂至此,心中已然是憤怒到了極點。只是一個劈手,木簫就回到了羅亞手中。羅亞見河裡不遠處有塊大石佇立,便幾下將筏子劃了過去,將嘉攸猛地拋下了水:“這般作孽,天下豈能容你!”斥罷,水流捲起,帶著木筏一路遠去。

羅亞已不能帶回清靈屍首,便擋在木筏來的方向,生怕清卿看到那片血腥的河水。筏子漂著,清靈的音容笑貌彷彿仍在身邊。羅亞看著清卿小小的背影,想起十二年前子書與陵楓一對鴛鴦愛侶、想起一二年後這一路的死死生生,漸漸忘了天色、出了神……過了許久,才想起來有什麼不對勁:

經歷瞭如同滅門之災的清卿,此時竟一聲也沒有哭。

清卿一動不動地坐著,彷彿獨處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羅亞悄悄走到她身旁,又輕輕把她抱了起來:“清卿……”

“為什麼不殺了他?”

“你說什麼?”

“我說南嘉攸!”清卿不回頭地大喊:“他們父子害死我師父師姊,你為什麼不殺了他!”

“……”羅亞沉默了一會兒,答道:“讓他自己抱石求生吧。該如何罰他,是上天的決斷。”

“讓師父和師姊都死在什麼碎瓊林手下,也是上天的決斷?!”清卿一喊,自己也是一愣:“難道你算出來的卦象就是這些?”

羅亞無言以對。清卿見羅亞不答話,猛地奪過木簫,用力向遠處擲去。羅亞一驚,眼見木簫入水,只好重新跳下水去,一路遊著把它撿了回來。待得溼淋淋回到筏上,羅亞拿過清卿的小手,握住這木簫:“清卿,你聽著:這白玉簫是對你師父極其重要的物事,今後不許拿它任性,記住沒有?”

“我偏不要!”清卿又想把木簫重新扔出去,幸好羅亞在半空中就截了回來。“就是因為這根破木頭……師父、和師姊,才……”說道此處,清卿終於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清卿哭著,羅亞卻說不出話。看見這把木簫仍沾著鮮血腦漿等物,便強忍心中難受,用河水洗了又洗。此去一夜,二人各懷心事,任憑小筏在天地間遊蕩。

幾日過去,羅亞想著這樣越來越往南,若真遇見碎瓊林的人難免尷尬,倒不如上岸走陸路再定去向。放眼所及皆是崇山峻嶺,一時杳無人跡,只好讓筏子繼續漂一陣作罷。清卿每日所食,都是河中個頭不大的魚類。到後來火石磨損得不能再用,二人便只剩下生魚勉強吃著。一日,河面上遠處,一陣悠悠的香氣順著風飄了過來。

清卿許久沒聞到飯食香味,這一聞,肚子登時咕咕叫了起來。羅亞心中疑惑:難道這群山之中還有人家不成?一面想,一面劃筏靠近。若是真有人家,蹭口飯吃也是不錯。

正是一日中的正午之時,香氣愈發濃郁。先是小小的一面旗子露了出來;緊接著,便是一根長長的桅杆;等到靠近,原來是一艘橫跨水面的大船。船上的人看見筏子靠近,立刻從船頭垂下一條懸梯。羅亞抬頭一看,高處的旗幟上果然繡著幾片銀弦,心下笑笑,讓清卿先爬上去,自己緊隨其後。

到得船上,船頭立著一人見羅亞到來,攏起衣袖合手一笑:“巫師大人,這一卦算得可準?”

“我沒算到你會來。”羅亞摘下帽子,“不過其實不用算也知道。”

那人一邊吩咐船上其他人給羅亞和清卿準備飯食,一邊帶兩人進船艙裡坐下:“你打算把這孩子帶到哪兒去?”

“吃完飯我們就下船。只要找到進山谷的路,不管立榕山也好夜屏山也好,肯定有人來。”

“咱們換一換。你回宓羽湖去跟你師兄交代,我陪這孩子等幾天。”

羅亞愣了:“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去山谷的入口怎麼走。”

“那你告訴我?”

“我偏不告訴你。”

“唉。”羅亞放下茶杯,“真拿你沒辦法。如果清卿有個三長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