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一間破敗小廟隱隱約約映著光。

今夜尋得人跡,借來些吃食養足精神,倒也是個打算。心中念定主意,清卿便重新提氣站起,收起腳步,悄聲向那小廟靠近。

燭光下映著魁梧一人,側坐無發,正閉目合十,低聲默唸著什麼。

那人膝前正攤開長長一卷經文,仔細看去,長經足有千字之餘,那蠅頭小楷卻工工整整,連文邊的描花都一筆一畫不見散亂,不知需心如止水到何等境界,才能創出這般精緻之作。

誦經之人並不睜眼,口中所誦卻似乎成了曲,漸漸顯出若有若無的音調來。

清卿不禁好奇心起,趕忙縮住腳,將內力凝神於耳,仔細聽道:“孤瀟雨夜空荒野,北風吹冢入殘陽……”

是沙江引!

北逸鴉漠傳世之曲,隔絕前年,竟有人在南林隨口吟唱恍若無物。清卿震驚之餘,只聽得屋內一聲怒斥:“什麼人在外鬼鬼祟祟!”

趕忙回身,只見一串黑色綢帶推門而出,直直向著清卿胸前破空襲來。

清卿不料屋內那和尚高僧忽然出手,趕忙後躍,竟也搶先幾步,比那黑綢前端率先拉開了距離。眼見身後密林叢生,清卿不及思索,腳尖揚起地上一打碎石子,把“千里陣雲”橫在身前。

黑綢似乎遲疑了一刻,不再狠手直衝,而是微微繞過彎子,似乎想要把清卿裹在裡面。

長綢入空綿密無絕,倒像是茫茫大漠中一引黃沙,流瀉暗湧,風動無聲。不等綢端逼近,清卿趕忙再次後退,不防心下慌亂,“咚”一聲響撞在了樹幹上。

幾乎下意識出手,石子擬棋平飛,熟悉的“烏鷺橫飛”排開身前。想必棋陣夠這綢子繳纏半刻,清卿不願耽擱,趕緊邁步往遠逃。

還沒走出幾步,倏地身後傳來叮叮咚咚一片細想。回頭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

那飛在半空的一串烏鷺,已然被黑綢之末盡皆打落在地上。

廟中沉聲傳來:“還要躲麼?”聲音洪亮,似是運足了內力。

無奈之下,清卿回過腳步:“晚輩借道遠行,叨擾高人,實在罪過。”

破舊的廟門“吱呀呀”想起,燭光月影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廟前:“這樣出色的‘筆陣圖’,貧僧已經幾十年沒見到過了。”

咬咬嘴唇,清卿不由得心下猶豫,不知是否該向這素未謀面的僧人吐露身世。

倒是黑綢僧人先開了口:“月黑風高,一女孩子年紀輕輕,亂跑作甚?”

“晚輩趕路不及,本想連夜穿過此林,不想打攪高僧……”

“打攪。”僧人垂眉低語,“門外偷聽,不是立榕正派弟子該做的事。”

清卿愣在原地,冷汗冒出後背,連忙跪地叩首:“弟子一時聽得入了神,知道不該擅自躲在門外,請高僧責罰!”

僧人搖搖頭,轉身回走。

“即墨掌門!”

情急之下,清卿脫口一叫。那僧驀然回頭:“你叫我什麼?”

“立榕山弟子令狐清卿,叩見即墨掌門。”

似乎空氣凝結些許,半刻沉默,僧人長出一口氣:“進來吧。”

待得清卿在廟中立定,老僧將一碗熱薑湯端來。清卿不敢擅坐,連忙接過碗,躬身行禮而定。僧人這才開口:“北漠掌門的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

“是。”清卿點頭,“弟子與掌門,在八音會有過一面之緣。”

“那你為何稱貧僧為掌門?”

清卿低聲悄然:“是《沙江引》。”

老僧突然靜靜笑了:“的確是《沙江引》。令狐子棋是個不通音律的榆木腦袋,倒是教你教得好。”

想必是方才出手一式“烏鷺橫飛”,讓面前的即墨高僧起了誤會。清卿將熱燙的粗碗端在手心:“弟子自離開無名谷以來,一直跟隨令狐掌門門下。”

“這樣……”老僧人並不意外地微微點頭,“那你該往東去,不應向北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