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清卿只是咬緊了牙,留給安歌最後一個悲憤填膺的眼神,一言不發。隨即抱著著孩子,踏著腳下的雨水和泥濘,一步步向著箬冬走了過去。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令狐清卿“撲通”一聲,跪在箬先生面前。

便是這一刻,清卿忍耐了太久的不甘,伴隨著今夜的冷雨,聲淚俱下。清卿無聲地哭嚎著,卻怎麼也止不住眼眶中的淚水如那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全都灑落在女孩兒的小臉上。許是風雨一吹,孩子終於禁受不住,雖仍是哭鬧不止,但那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去把孩子抱進去。其他人,去準備明天的安排。”

“是!”

聽得箬冬終於發了話,弟子們終於鬆了一口氣,各自四散,離開了這窄窄破舊的小院。安歌如釋重負一般,趕忙用一隻胳膊,從清卿手中將那嬰孩奪了過來,隨即和思淵一起,用寬大的袍子護著孩子身體,離開了霧濛濛的雨幕。

現在,箬冬和清卿的身前,就只剩下了彼此兩人。

而清卿卻是哭得剋制不住,像是一腔江河奔湧,全然都傾吐在了天客居的大雨中。清卿不知道自己的淚水該從何而流,只是明白,自從自己的身後沒有了立榕山,便再也沒有痛痛快快地哭過一場。有時流淚,不過是情之所至,卻不似今天這般想要訴說什麼,只是身旁並無人傾聽罷了。

待得清卿哭得沒了力氣啞了聲,便只剩下肩膀還在顫抖不停。

箬冬再她面前,一步步走來,落在雨水中的足跡激不起絲毫水花,反倒如同波紋一般,被慢慢推開到了一邊。清卿臉上沾著被雨水浸溼的亂髮,抬起頭,眼神中又是憎恨,又是懇求,淚水糊著雙眼,連自己都分不清這頎長的黑色人影,究竟是記憶中的哪一個人。

在箬冬眼中,清卿的眼眶泛著紅,臉頰蒼白,嘴唇失了血色,渾身都在顫抖。唯獨那雙眼深處,似乎潛藏著什麼不甘,卻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壓抑著,只剩下最後點點的微光。箬先生並不伸手,只是立在清卿身前,冷冷地道:

“這個孩子,冬可以在掌門面前保下來。”

清卿顧不得許多,急忙膝行上前:“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只是保與不保,在乎你令狐少俠,肯不肯答應三件事。”

聽聞此言,清卿心下猛地一驚,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只是此時,自

己身後已無退路。清卿低下頭,咬咬牙——

只要能保得玄茗和秋兒的孩子周全,他箬冬提出什麼要求,都沒有拒絕的道理。

想到此處,清卿便剋制著抽泣,低聲問道:“什麼事?”

“第一件,那《翻雅集》的曲譜,你此生只能獻與西湖掌門一人。”

“好。”清卿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下來。

“第二件事,是要你忘了你是東山的弟子,令狐的後人,只知道華初十二年,立榕山全族覆滅,收歸宓羽西湖門下,屍骨無存。”說到此處,清卿一下子瞪大了眼,有些驚恐地盯著箬先生模模糊糊的身影,下意識地搖著頭。可箬冬根本由不得她說話,便接著道:“另一位西湖少俠,姓林名清,於華初十一年跟隨掌門赴八音會,華初十二年入天客居門下,與那東山來的八音會狀元令狐清卿毫無瓜葛。”

聽著這些話,清卿只覺得一把鈍刀正在自己的心口,一塊一塊地剜著肉。只是此時此刻,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皺緊了眉頭,緊盯著面前黑袍上的弦紋,不住地搖頭。

“你不答應也可以,等那孩子一覺睡醒,就會被送到水獄刑場。”

“刑場!”清卿心頭猛地一痛,只覺得被什麼人捶了一拳,自己突然間痛得直不起腰來。“天客居……何苦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清卿忍不住怒吼,可剩餘的力氣,使她說出的話更像是呻吟,“她來到人間不過一日,怎麼遭受那麼殘忍的苦楚……”

箬冬不答話,像是一尊冰涼涼的石雕,聽著清卿無助地叫喊,卻始終靜默無聲。見清卿遲遲做不出決定,箬冬這才悠悠地道:“明天在刑場上,你也能看到沈玄茗和其他將軍。有自己的親生孩子陪伴著,沈將軍到了九泉之下,也算是慰藉吧。”

“你……”清卿咬著嘴唇,眼中漸漸蓄滿了憤恨,簡直恨不得用那陰陽劍,徑直在他身上戳出個窟窿。箬冬當真是鐵了心,對個出生不足一日的孩子起了殺心不說,竟還要當著她親生父親的面痛下殺手!

這等剜心剜肺的痛苦,算是什麼慰藉!

清卿此刻簡直想找遍世間最惡毒的詞語,來將面前的宓羽先生罵個狗血淋頭。可話到嘴邊,清卿逼著自己,將所有憤懣的話語連同雨水,全然地吞嚥到了肚子裡。

張了張嘴,清卿無力地吐出幾個字:“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