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師父的背影漸漸模糊,最後消失不見——

清卿只覺得,這似乎是自己眼中,最後一次看見師父的身影了。

“掌門,小心風寒。”

魁梧的李之雨立在溫黎身旁,小心翼翼地用寬大的手掌,給掌門瘦小的身軀披上一個舊袍子。這外袍的顏色有些褪了,本就是上一位老掌門留下來的衣衫,顯示出不少歲月的痕跡。

年幼的溫黎此刻正站在靈燈崖邊上,讓滾燙的熱風吹拂在自己臉頰。

溫黎比清卿要小著幾歲,甚至比李之雨還矮半個頭。站在立榕山最高處,卻透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氣質。這位年輕的溫掌門衣著單薄,站立著搖搖晃晃,還不時咳嗽幾聲,好像隨時都要掉進那幾百尺之下的大海中去。

可那雙眼,上揚的弧度邊上,過早地描繪出幾縷皺紋。

在溫掌門身後,那些黑袍身影刀劍交錯聲不絕。幾柄長劍快速解決了令狐氏還沒死絕的性命,綺川和綺琅的藥植堂、織錦堂被翻了個底朝天。珍貴的典籍、漂亮的繡線全被拋在地上,一個不留神,就消失在茫茫大火之中。

只是時間過去許久,還是不見《翻雅集》的影子。

溫黎微微揚起嘴角——其實自己對這本看也看不懂的譜子並沒有多大興趣。更重要的,是要讓西湖的後人把這兒毀個徹底!

她燒了南林蕊心塔,燒了西湖七星殿,燒了北漠百音琴——

自己從沙牢裡撿回一條命又如何?溫黎聽著火星噼裡啪啦的響動,笑得渾身發顫。所謂天道輪迴,便是把這立榕山也燒個一乾二淨。

“報應啊,報應……”

掌門喃喃自語,絲毫不顧身旁之雨姑娘有些驚訝的神色。

同樣涼冰冰的白玉簫就放在清卿手邊,不言不語,似乎一直在等著自己十多年來的主人醒過來。清卿只覺得自己墜入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牢籠,明明身無束縛,卻怎麼也掙脫不開那無形的枷鎖。

滾燙的血在體內掙扎著,卻被一陣陣冰冷的風掩蓋下去。

白玉簫仍是躺在竹榻之上,紋絲不動。清卿的指尖開始顫抖,只差毫釐,便能重新將這白玉簫攥在手中。可自己的手指再沒了力氣——

子琴的身影消失在遠處,自己徹底重新陷入那片黑暗之中。

那陣熟悉的溺水之感再次湧上心頭,一片混沌中,清卿似乎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生怕那霜潭之下的刺骨潭水衝進自己的胸腔。

寒潭之下,潭水一點一點地刺入自己冰冷的面板,鑽進骨頭,甚至揚起自己枯草一般的髮絲。清卿等待著師父溫暖的手掌像尋常一樣,撫摸著自己的長髮,將悄然一吻落在自己額頭。

可包裹四周的,只有無盡黑暗中長出的大手,把自己包裹在無處可逃的黑暗之下。清卿環顧一週,再也沒有青色身影出現在四周,便鬆開了喉嚨處的手,閉上眼睛。

大朵大朵的水花湧入口中,清卿卻覺得那潭水遠沒有十指觸及那般冰冷,反倒暖融融的,像是通往奈何橋的路上,反倒沒有想象中那麼多陰雲,卻有一絲執著的光線透出,灑在無邊無際的大地上。

很多年之後,那個名叫“林清”的女人再次回想起這個夢時,才明白過來,世人口中所謂的“希望”,便是如此。

可躺在清卿身旁的白玉簫並不知道之後會發生的一切。直到清卿鬆開喉嚨上的手,任憑溫暖的潭水灌進胸腔時,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那雙捂住自己喘不過氣的手,其實就在身軀左右。

木簫把自己全身的溫度盡然傳遞在清卿身上,清卿的手掌終於劇烈地顫抖著,隨即是整個身軀都抖動不停。長長一口氣被吸入口中,清卿猛地睜大了雙眼。

火光之中,空空蕩蕩,只剩下一把白玉簫和殘缺不全的七絃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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