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琴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弟子,清卿卻不知想著什麼暗自出著神。子琴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弟子在想,那北漠的王刀術卓絕,江路各派能相提並論者恐怕並無多少。”清卿仍是雙眼入神,望向別處,“誰知那暗箭難防,卻不過一霎的時間。”

聽到此處,子琴不由心中揪起,將清卿攬在身邊,溫柔道:“江湖百態萬千,喪命意外者多,平安無事者少;追名逐利者多,歸隱淡泊者少。芸芸眾生,瞬息萬變。入此江湖,修習一術者,只怕早已都習慣了在刀尖上走路……”

在刀尖上走路。

喃喃低語間,清卿將這話低聲反覆地念著。忽然一個激靈回過神,轉身面向師父,睜大了清澈的眸子,仔仔細細端詳著師父的臉。

子琴不解其意,笑問道:“莫非為師臉上又多了什麼傷?”

清卿搖搖頭,垂下眼:“弟子只是害怕。”

“怕什麼?”

“弟子原本也不怕。”微微向著師父靠得更近些,清卿下定了決心似地,任目光在師父白皙的面龐和疏朗的眉目間遊走,“眾人都說碧汀毒無解難治,弟子之前聽來,始終覺得那不過是交頭接耳間的誇張之談。就連徹心大師說,毒發喪命不知確數,弟子後來也沒放在心上。”想起這纏繞清卿一年之久的西湖毒物,子琴心潮起伏,心頭彷彿有餘音顫動起來。

只聽清卿接著道:“上次弟子見這北漠王,交手之間,只覺完全不是對手。今日一見人身肉體凡胎,性命關頭眨眼一剎,弟子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害怕……”

心頭那弦輕輕一鳴,子琴終於明白了清卿的意。

轉過身,子琴雙手環著清卿肩膀,熟悉的、清茗般的目光看向清卿迷茫雙眼:“不會。只要為師在你身邊一日,任他白篪也好,陰陽劍也罷,誰也從世上奪不走你。”

清卿忍住淚水,點點頭。

風聲推月,纖露沉雪。一點風聲灌進暗巷,清卿似乎毫無察覺。

這風來勢奇怪,既不飄離,也不散去,卻悄無聲息地,在二人身旁打起旋渦來。子琴皺起眉頭,心中疑惑:“不知又是哪路高手,對我二人行蹤竟是一清二楚?”

正不動聲色地暗自回想,卻覺得雙耳一刺,似是鐵蹄之物嗒嗒作響。那響聲由遠及近,初時微弱尋常,越是向二人靠近,越是沉重地擊打在地面小路,連夜空睡鳥都被驚得飛遠去了。清卿終於也聽清了這奇怪的腳步聲,便低聲道:“師父,來人很厲害。”

子琴點點頭,拉住清卿的手,試著向來聲方向走出幾步。轉過一道拐角,那腳步聲驟然停下——

一輛牛車靜立在二人之前。

那牛刨刨蹄子,鐵腳掌在石磚上發出“嘶啦”一聲摩擦。駕車人站起一笑,隔著遠處抱個拳:“小的有幸得見令狐掌門。”

果然知道自己是立榕山的掌門!

雖然苦於接連來敵,子琴自己卻也是無可奈何。畢竟想來,令狐氏掌門不曾下山是幾百年的規矩,今朝不知何時被認出,恐怕江湖大半門派已然得了訊息。

令狐氏開山立派,絕沒有躲躲藏藏的道理。

想到此處,子琴便也上前一步:“多禮了。”

斜月照下,隱隱現出這人面目來。摺扇長袍,與茶樓中的說曲兒人打扮十分相似。倒是不知這類走街串巷的人兒究竟多少,看向這人眉目,那和善可親的笑容也與大院中人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人笑著弓起身子,彎著眯眯眼:“白天未能留住二位貴客,小的們實在慚愧。”

子琴冷聲答道:“要事在身,不便就留,恕要告辭。”說罷,聽得牛車背後嘩啦啦一陣厲風聲起,車篷陡然破裂,從頂上又躍出兩人來。

三人三扇,堵在巷口。

清卿藉著餘光,偏過身子看向身後,只見兩條巷子都堵著沒了去路。各處院落已然盡皆沉寂,貿然翻牆,只怕非驚起雞飛狗跳不可。

回過頭,說曲兒人驟然收斂了笑容:“掌門留不留,也要看看我三人能不能讓掌門留下!”一聲呼嘯,只見三把摺扇“刷”一聲張開,白麵飛舞,衝向師徒二人眼前。

子琴上前一步踏得磚響,借這大地微震之聲將一把摺扇打落半空。清卿木簫出手,又順勢打落另一把。中間這把出自那駕著牛車的說曲兒人,清卿持簫上前,一式“崩浪雷奔”斜砍下去,只見飛扇微微偏了位置,竟是沒能砍動。

“如此高手?”心中一驚,子琴揮袖將那半空來扇拂落。只見最後一扇歪歪扭扭地在半空迴旋幾下,這才轉個彎撲到地上。